光球展开的瞬间,陈生仿佛坠入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秋日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织就碎金般的图案。林文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衣角还沾着未干的墨渍,怀里抱着的画纸边缘卷起,露出几缕炭笔勾勒的西洋建筑轮廓。他站在老宅门前,身后的木质门楣上还挂着 \"林府\" 的牌匾,油漆虽已斑驳,却仍透着一股书卷气。
\"文德,你看我新画的。\" 画面中的林文召转身唤道,声音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热忱与纯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边缘,仿佛在抚摸一件珍宝。
门内走出的青年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更显活泼。林文德穿着褪色的列宁装,手里攥着一本翻旧的《电影艺术》,封面上 \"卓别林\" 的字样被红笔圈住,图书馆的标签边缘卷起,露出底下潦草的笔记。\"哥,我这正研究卓别林的表演技巧呢!\"
他笑着接过画作,指尖触到宣纸上细腻的笔触,突然瞪大眼睛,\"这...... 这是用国画技法画的西洋街景?\"
林文召点点头,阳光在他鼻梁的汗珠上折射出微小的彩虹:\"我想试试把水墨的氤氲和油画的透视结合起来,你看这教堂的尖顶,用的是斧劈皴...\" 他忽然意识到弟弟可能听不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之,我觉得艺术不该有国界,总有一天,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华夏艺术的魅力。\"
林文德不太懂哥哥,却被哥哥眼中的光芒感染:\"那我以后拍电影,就用你的画做背景!\" 兄弟俩相视而笑,梧桐叶落在画纸上,成为天然的书签。
......
画面仿佛被一阵微风吹过,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着。原本翠绿欲滴的梧桐树叶,突然间失去了生机,变得枯黄不堪,仿佛被时间的洪流冲刷而过。
又是一年的夏天,阳光依旧炽热,但老宅却显得格外冷清。门上原本贴着的喜庆对联早已被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猩红的大字报,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着“打倒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标语,这些字像一条条狰狞的蛇,覆盖了“林府”那块曾经闪耀着光芒的牌匾。
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闯入院落,搪瓷缸子敲击门框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就是他们!藏着四旧字画!\" 带头的青年挥舞着皮带,铜扣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林文召护着装有画作的木箱,被推倒在满地碎瓷片中,镜片摔裂的眼镜滑到鼻梁上,露出惊恐的眼睛。林文德想冲过去扶起父亲,却被两人按在墙上,《电影艺术》被夺走,胶片被扯出抛向空中,像一条扭曲的黑色锁链。
\"烧了这些毒草!\" 煤油泼在画纸上的气味刺痛鼻腔,林文召徒劳地伸手去抢,却被一脚踹翻。陈生看到他被按在地上,有人用皮鞋碾碎了他的手指,骨节断裂的声音混在人群的哄笑中,成为一代人的集体噩梦。林文德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一棍打在后脑,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在《电影艺术》的封面上晕开暗红的花。
批斗会持续到深夜,月光下的街道空无一人。林文德蜷缩在牛棚角落,稻草里混着冻硬的牛粪,怀里紧抱着半张残破的全家福 —— 照片上的父亲穿着长衫,哥哥站在身后比出胜利手势,而他自己笑得没心没肺。他对着空气呢喃:\"哥...... 爸......\" 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刺骨寒风中,睫毛上结了薄霜,恍惚间看到哥哥站在牛棚门口,向他伸出手。
就在林文德即将冻毙时,牛棚破门 \"吱呀\" 一声开了。月光中走进一个身着灰布道袍的少年,道袍补丁摞补丁,却洗得发白。他手持一盏青铜油灯,火苗在狂风中纹丝不动,照亮了牛棚里冻得发紫的少年。
\"无量天尊。\" 少年道士蹲下身,从背后解下一件棉袄披在林文德肩上,布料带着体温,\"这位同志,还能走吗?\"
林文德茫然抬头,看到少年道士腰间挂着的玉佩 —— 一块古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想说话,却发现舌头早已冻得麻木,只能用感激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少年道士不由分说地将他背起,油灯在前引路,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少年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你执念太重,魂魄不稳,再晚来半刻,就要被阴差勾走了。\"
林文德靠在少年肩头,虽然对小道士的话不屑一顾,可闻到道袍上淡淡的艾草香,突然泪如雨下。他想起哥哥说过的 \"艺术无国界\",想起父亲被折断的画笔,想起自己被踩碎的电影胶片,终于哽咽着开口:\"他们烧了所有东西...... 连全家福都。。。...\"
\"逝者已矣,\" 清风的声音里带着悲悯,\"活着才有希望。你看这油灯,火苗虽小,却能照亮寒夜。人活着,就是要成为别人的光啊。\"
......
画面如电影快进般闪烁,阳光重新照亮老宅。林文德站在门口,手中捏着平反通知,西装革履的他看上去体面,眼神却比当年在牛棚时更加死寂。深夜,他常常被噩梦惊醒,在黑暗中听见哥哥的惨叫声,看见父亲站在窗台前,手指向他比划着画画的手势。
\"我看见了!\" 某天深夜,林文德突然从床上坐起,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哥,是你吗?\" 墙角处,一道模糊的影子若隐若现,穿着蓝色中山装,怀里抱着画纸。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只抓到一把空气,指尖残留着若有若无的墨香。
从那天起,他开始频繁做梦,梦中的哥哥越来越清晰,甚至能与他对话。\"文德,好好活着......\" 林文召的声音在梦中响起,惊醒时,林文德发现自己早已满头大汗。
又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林文德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沉浸在睡梦中。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梦境里,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悄然袭来。
突然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侵入他的脑海,那感觉就像无数根冰锥同时刺入,寒冷刺骨,让他不禁浑身一颤。这种痛苦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在睡梦中都无法忍受,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林文德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当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放在那里的钢笔竟然悬浮在半空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
林文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产生了幻觉。可是,无论他怎么看,那支钢笔都确实是悬浮着的,而且还在微微颤动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下来。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惧,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去抓住那支钢笔。就在他伸出手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床边的镜子。这一瞥,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眉心处竟然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痕!那道红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刻上去的,虽然不深,但却异常显眼。林文德惊愕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道红痕。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红痕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电流从指尖传来,直通全身。与此同时,镜中的自己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镜中的人那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微微张开,而在他的眉心处,竟然出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那只眼睛的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仿佛是从地狱中冒出来的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
在精神病院那略显昏暗的诊疗室里,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病人——林文德。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目光落在病历本上,然后用龙飞凤舞的字迹记录下对这个病人的诊断:“林文德,37 岁,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医生的声音低沉而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然而,坐在对面的林文德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幻听、幻视,”医生继续念着病历上的症状,“他坚信自己能够与已经死去的哥哥进行交流。”说到这里,医生抬起头,凝视着林文德,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
然而,林文德的笑容并未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淡淡地说:“医生,你没见过我哥哥。”
这句话让医生有些意外,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追问道:“你哥哥?”
林文德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是的,我哥哥。他是个画家,但他的画作总是未完成。在梦里,我帮他完成了那些画,他还告诉我,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林文德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与他所说的内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医生沉默了片刻,然后在病历上又写下了几行字,似乎对这个病人的病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医生叹了口气,转向护士:\"加大镇静剂剂量。\" 却没注意到林文德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金色门形纹身,纹路与陈生梦中的标记一模一样。
林文德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抓不住我吗?因为我哥哥早就把世界画进了梦里。你们看到的现实,不过是他画布上的油彩罢了。\" 他眉心的红痕突然加深,第三只眼睁开一条缝,倒映出医生惊恐的脸。
......
就在陈生聚精会神地盯着光球时,突然间,光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样,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那光芒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强烈的光线,画面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切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陈生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光球,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光球怎么会突然这样?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黑暗的落里传来。陈生心中一紧,他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小道士正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小道士手中提着一盏青铜油灯,那油灯的火苗在他的手中跳动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陈生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道士竟然就是刚才画面中救下林文德的那个少年道士!
更让陈生惊讶的是,这少年道士的容貌竟然与画面中的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眉心间有一颗鲜艳的朱砂痣,在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无量天尊。\" 小道士开口,声音仍带着少年的清亮,却多了几分沧桑,\"陈居士,别来无恙。\"
\"你到底是谁?\" 陈生脱口而出,\"为什么在梦里多次出现,却不阻止林文德?\"
小道士轻叹一声,指尖抚过油灯表面的符文:\"贫道多年前前因一念之仁,救下林文德,却不知他执念入魔,梦魄为他执念所感,与其相容,而后他以哥哥的残魂为引,修炼邪术。那夜我怜他命运多舛,替他挡下索命阴差,却也种下因果。\"
他抬头看向虚空,仿佛能看见画境之外的现实:\"这些年我四处寻找破局之法,直到你们入梦。林文德以七人魂魄为引,构建画中世界,妄图让哥哥的灵魂借孙施主的身体还魂。而你胸前的金钟,我观之力量源自幽冥地狱,正是梦魄的克星。\"
陈生恍然大悟,但随即一个新的问题有出现在他脑海中:\"所您到底被困在此处多久了?\"
小道士垂眸凝视跳动的灯芯,指尖拂过青铜灯纹,油灯火苗骤然腾起三寸:\"真亦假时假亦真,虚还实处方见实。浮生若梦,梦即一生......贫道何曾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