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忙着调配阵法、安抚人心,竟从未留意过弟子端茶时微微发抖的手腕,没察觉那总说‘不累’的嗓音里藏着刻意压低的痛吟。
当晏零星苍白的嘴唇又要吐出那句‘我没事’时,洛愁鬓突然抬手,宽大的广袖掠过少年肩头,温润灵力如同春泉漫过干涸的土地,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师父......”
晏零星茫然抬头,灵力裹着熟悉的檀香将他包围,竟让他眼眶发烫。
洛愁鬓望着少年睫毛上凝结的冷汗,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
这声叹息穿过浓稠的雾霭,在山间荡出回音,揉碎了月光的清辉。
那里面藏着洛愁鬓刚手下晏零星的欣喜,藏着目睹少年第一次御剑的骄傲。
但此刻却被愧疚浸透,化作沉甸甸的自责。
山雾突然翻涌如浪,将三人身影卷入混沌。
洛愁鬓广袖再挥,灵力在空中撕开细密涟漪,冰蓝色的乐符虚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霾寺先回去吧,晏零星随我去你师姑那。”
他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霾寺行礼时,玄色衣袍上的银线云纹在雾中闪烁,如同将落未落的星辰,很快便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洛愁鬓指尖凝出的传送门泛起幽蓝光芒,符文流转间带着治愈的暖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晏零星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在空中勾勒繁复咒印,每一笔都凝聚着半生修为,虽然画了很多次,但他从未觉得画这东西要这么多时间。
当传送门彻底成型时,山间的雾气突然化作流光涌入其中,形成一条璀璨的星河通道。
“别怕。”
他拉着少年,声音里难得透出几分温柔。
“眨眼便到。”
三更的月光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雾障,银亮的光束突然刺破浓稠如墨的夜霭。
当洛愁鬓用灵力稳稳托住晏零星颤抖的身躯,踏入那道流转着幽蓝光芒的传送门时,两道交叠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斜斜投映在湿润的青石阶上。
这影子时而与往昔重叠——是少年初次握住木剑时,师父覆在他手背上耐心矫正姿势的画面;是月圆之夜,师徒二人对坐论道,烛火将身影映在窗棂的剪影;更是无数个寒来暑往,他们并肩穿梭在山林间除妖卫道的印记。
此刻,这些回忆仿佛都化作了无形的守护之力,萦绕在晏零星染血的指尖、苍白的耳畔,随着光芒将二人彻底吞噬。
当最后一丝光晕消散,唯有几片被夜风吹落的殷红彼岸花,悄然覆在那道渐渐淡去的影子上,宛如无声的叹息。
洛愁鬓没想到少年连通过传送门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晕了过去。
他眼疾手快接住晏零星,看着无意识的晏零星心中警铃大作。
灵愈峰笼罩在若有似无的药香之中,云悉易刚从宗主处汇报完近日黑影异动的诡异情况归来。
夜色里,她的月白色广袖上还沾着赶路时的露水,手中紧攥着记录妖踪的泛黄羊皮卷,墨迹未干的字迹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异常。
行至峰前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半空泛起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洛愁鬓独有冰蓝色涟漪,此刻却夹杂着一丝紊乱与焦灼。
还未等她看清来者,那道流光便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重重坠落在药田旁的青石上。
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云悉易的瞳孔猛地收缩。
只见晏零星瘫软在洛愁鬓怀中,往日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蒙着层灰翳,唇角溢出的黑血顺着银叶发饰蜿蜒而下,将云悉易精心培育多年的白玉兰花瓣染成妖异的紫黑色。
身为医者数百载,她见过无数疑难杂症,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毒相。
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如同被寒霜侵袭的枯叶。
细密的血管如同蛛网般在苍白的肌理下蔓延,甚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有黑色雾气从绷带缝隙间丝丝溢出,在空中凝成转瞬即逝的狰狞鬼脸。
“这是怎么了?”
云悉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沙哑与颤抖。
晏零星平时经常来她这帮忙,见他这样云悉易不免着急起来。
手中的羊皮卷‘啪嗒’坠地,记录着黑影踪迹的重要线索散落在沾满夜露的草丛间。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宽大的衣袂带起一阵劲风,将地上晾晒的药草吹得簌簌作响。
指尖刚触到晏零星的脉搏,一股阴寒刺骨之气便顺着经脉直冲灵台,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
抬头望向洛愁鬓有着许多血丝的双眼,看见他眼底翻涌的自责与焦灼。
云悉易的指尖仍在不受控地轻颤,晏零星腕间冰冷的脉搏仿佛还在她掌心跳动,那股阴寒之气顺着经络游走,竟让她修习多年的护体灵力都泛起丝丝凝滞。
她凝望着少年颈间如同荆棘般蔓延的紫黑色脉络,那些诡异纹路正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宛如盘踞的毒蛇。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那些连日来追踪的黑影异动、宗主反复叮嘱的潜在威胁,与眼前这具正在被妖毒蚕食的年轻身躯相比,竟显得如此虚幻而遥远。
药田里的琉璃灯在夜风中剧烈摇晃,暖黄的光晕透过斑驳的灯影,将三人的身影扭曲着投射在药圃的石壁上。
光影忽明忽暗,时而拉长如鬼魅,时而缩小成一团模糊的轮廓,宛如命运的指针在急速转动。
药香与血腥味在空气中交织,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救治,就在这朦胧而压抑的光影中骤然拉开帷幕。
洛愁鬓喉结剧烈滚动,白蓝衣袍下的身躯微微发颤。
他盯着晏零星渗血的绷带,绷带边缘的黑血早已干涸,却仍在不断渗出新鲜的毒血,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妖毒,如今应当是发作的第七天。”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云悉易收回颤抖的手,指尖捏着的银针已泛起诡异的黑色。
她凑近晏零星的伤口,借着琉璃灯的光亮仔细端详,药香萦绕的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那气味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召唤。
“这毒冰人,不像是鹿族马族伤的。”
她的眉头拧成死结,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应当是秘境里的妖怪伤的。那些地方的毒,向来......”
话音戛然而止,她不敢说出后半句。
那些被封印在秘境深处的古老妖族,其毒往往无药可解,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视的瞬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目光中流转。洛愁鬓眼底翻涌着自责与悔恨,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察觉弟子的异样。
云悉易的眸中盛满焦虑与担忧,行医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毒棘手至极。
夜风卷着远处山林的呜咽声传来,琉璃灯突然剧烈摇晃,灯芯‘噼啪’炸开一朵火星,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艰难险阻。
“先到屋子里吧。”
云悉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
她转身时,广袖扫落药架上的半瓶雄黄,瓷瓶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惊醒了药庐角落的药蛙,发出几声慌张的鸣叫。
洛愁鬓小心翼翼地抱起晏零星,少年清瘦的身躯轻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动作轻柔,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将这份脆弱彻底打碎。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药庐的门扉后,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药草、碎裂的瓷片,在月光下诉说着这场危机的紧迫。
药庐内蒸腾着刺鼻的药气与血腥气息,陶炉里的炭火在风箱鼓动下噼啪作响,赤红火星迸溅在青砖地面。
摇曳的烛火将三人影子拉得歪斜扭曲,在布满裂痕的墙面上晃动,恍若死神舞动的剪影。
云悉易踩过冰凉的青砖,发间珍珠步摇随着急促动作叮当作响,月白色纱衣下隐约可见因焦虑而绷紧的脊背。
她的目光在满墙刻着古老符文的药柜间飞掠,那些尘封的檀木柜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岁月沧桑。
终于,她踮起缀着银铃的绣鞋,从最顶层檀木匣里抽出那本布满蛛网的《异毒志》。
泛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曼陀罗花瓣,早已褪去血色。
洛愁鬓几乎贴住她肩头俯身查看,玄色衣袍袖口的银线云纹扫落一缕藏红花药香。
两人急促的呼吸同时凝在喉间——当烛火被穿堂风猛地吹得暴涨。
‘冰妖毒’三个朱砂字迹在光晕中忽明忽暗。
云悉易染着丹蔻的指尖死死按住纸面,指甲在宣纸上压出月牙形痕迹,声音发颤。
“‘冰妖毒’:来历不明,欲解此毒需以灵力引毒,后分离干净血液输送回中毒者体内。”
话音未落,药庐木门‘吱呀’被推开半扇。
鱼知许斜倚在门框上,靛青色衣装还沾着林间夜露,腰间缠着的玉佩下端银铃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