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车厢的门在顾十七面前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站在门口,呼吸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在天花板上闪烁,像是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欢迎来到审判之间,顾十七先生。\"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顾十七迈步走入,身后的门随即关闭,将他与之前经历的所有车厢彻底隔绝。他眨了眨眼,试图适应这昏暗的环境。车厢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几乎像一个小型礼堂。中央摆放着一张铁质长桌,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戴着白色陶瓷面具的乘务员,面具上只有两个黑洞作为眼睛,没有嘴巴。
\"请坐。\"乘务员伸出苍白的手,指向长桌对面的椅子。
顾十七缓缓坐下,感觉椅子冰凉刺骨。他环顾四周,发现车厢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人脸面具,每一张都栩栩如生,表情各异——有的惊恐,有的愤怒,有的则带着诡异的微笑。他的胃部一阵紧缩,意识到这些可能就是之前未能通过审判的乘客。
\"你已经通过了前面的所有考验,\"乘务员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空洞而机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顾十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什么考验?\"
乘务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桌下拿出一个古老的青铜天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天平两端的小盘空空如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记忆与自由的天平,\"乘务员解释道,\"每个人最终都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顾十七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很简单。\"乘务员突然倾身向前,面具几乎贴在顾十七脸上,\"你可以选择保留你在人间的所有记忆,但代价是永远留在这列车上,成为我们的一员。\"他指向墙上那些面具,\"或者,你可以选择遗忘一切,回到人间重新开始。\"
顾十七的喉咙发紧。\"如果我选择留下...会怎样?\"
\"你会成为新的乘务员,引导下一批乘客完成他们的审判。\"乘务员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温度,\"你会拥有永恒的生命,永远不会衰老,永远不会死亡。\"
\"而如果我选择回去...\"
\"你会忘记这列车上发生的一切,忘记你死而复生的经历,甚至可能忘记你为何而死。\"乘务员直起身子,\"但你将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顾十七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个选择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忘记一切意味着忘记林夏,忘记他们共度的最后时光;而留下则意味着永远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列车上,成为那些面无表情的乘务员之一。
就在这时,车厢尽头的一扇门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在一片灰暗中格外醒目。
\"啊,看来你还有一个选择。\"乘务员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可以尝试从那扇门逃离。但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顾十七转头看向那扇红门,心跳加速。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但代价是什么?他想起之前看到的那条规则——逃出后会忘记列车上的一切。
\"如果我逃出去...\"
\"你会回到人间,但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乘务员打断他,\"而且,如果你失败了...\"他没有说完,只是指了指墙上那些面具。
顾十七感到一阵眩晕。三个选择在他脑海中盘旋:留下记忆但失去自由,获得自由但失去记忆,或者冒险一试,可能永远失去面孔成为面具之一。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低声说。
乘务员发出一声轻笑。\"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顾先生。但为了表示善意,我给你三分钟。\"
顾十七闭上眼睛,试图理清思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夏的笑容,她躺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容,她握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十七,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他突然睁开眼睛。\"如果我选择回去,会忘记林夏吗?\"
乘务员歪了歪头,面具在红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不,你只会忘记与这列火车有关的记忆。你在人间的记忆将完好无损。\"
顾十七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陷入新的纠结。如果他选择留下,就能永远记得林夏,即使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如果选择回去,他将失去这段死而复生的神奇经历,但可以继续履行对林夏的承诺。
红门在远处闪烁着,像是一种诱惑。
\"时间到了,顾先生。\"乘务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顾十七深吸一口气。\"我...\"
就在这时,车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顾十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乘务员却纹丝不动,仿佛与椅子融为一体。
\"看来列车即将到站,\"乘务员说,\"你必须现在做出决定。\"
顾十七的视线在红门和乘务员之间来回移动。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但风险太大。他想起之前那些车厢里看到的恐怖景象,那些试图逃跑却失败的乘客的下场...
\"我选择...\"他声音嘶哑,\"我选择回去。忘记这里的一切。\"
乘务员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明智的选择。\"他伸手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喝下这个,当你醒来时,就会回到人间。\"
顾十七接过瓶子,手指颤抖。他拧开瓶盖,液体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花香,既熟悉又陌生。
\"等等,\"他突然放下瓶子,\"如果我喝下这个,真的能保证我回到人间吗?\"
乘务员面具后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当然。这是规则。\"
顾十七皱眉。有什么不对劲。他环顾四周,目光再次落在那扇红门上。为什么乘务员如此轻易就同意让他回去?之前的考验都那么残酷,最后的审判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你在骗我。\"顾十七突然说,\"这不是真正的选择,对吗?\"
乘务员的身体微微一僵,虽然几乎不可察觉,但顾十七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规则就是规则,顾先生。\"乘务员的语气变得冰冷。
顾十七站起身,瓶子还握在手中。\"我想看看那扇红门。\"
\"没有必要。\"乘务员也站了起来,身高突然似乎增长了几分,\"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顾十七后退几步,突然转身朝红门跑去。身后传来乘务员愤怒的吼叫和金属扭曲的声音,但他不敢回头。红门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车厢的地板开始扭曲变形。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拽了回来。顾十七重重摔在地上,瓶子从手中滑落,液体洒在地板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乘务员站在他面前,身形现在变得异常高大,面具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黑洞洞的虚无。\"你破坏了规则。\"声音不再是机械的,而是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充满愤怒和痛苦。
顾十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发现自己的四肢开始变得僵硬。\"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乘务员俯下身,融化的面具几乎滴落在顾十七脸上,\"真相就是你根本没有选择。所有来到这里的人最终都会成为我们的一员。那些所谓的'选择'只是为了让你们更容易接受命运。\"
顾十七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看向那扇红门,现在它开始褪色,变回普通的灰色。
\"那扇门...\"
\"从来就不是逃生通道,\"乘务员冷笑,\"它只是最后的考验,测试你是否会屈服于诱惑。你失败了。\"
顾十七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变得僵硬。墙上那些面具突然全都转向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林夏...\"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乘务员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林夏?\"
顾十七努力集中精神,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林夏在医院病床上握着他的手,窗外是初春的阳光;他们在大学校园里的第一次相遇;她笑着说要和他一起去看北海道的雪...
\"啊,我明白了。\"乘务员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顾十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迅速流失。他拼命抵抗着,试图抓住那些关于林夏的记忆碎片。
\"你知道吗,顾十七?\"乘务员蹲下身,现在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同情,\"有时候,最残酷的惩罚不是遗忘,而是永远记得。\"
顾十七想回应,但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无法移动。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变黑,像被墨水浸染的纸张。
\"欢迎加入我们。\"乘务员伸出手,轻轻抚过顾十七的脸。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顾十七想尖叫,但发不出声音。他感觉自己的面孔正在被剥离,就像撕下一层保鲜膜,但痛苦要强烈千万倍。
当疼痛达到顶峰时,他突然看到了林夏。她站在一片白光中,向他伸出手,脸上是他熟悉的温柔微笑。顾十七想抓住她的手,但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移动。
\"对不起...\"他想对林夏说,\"我没能遵守承诺...\"
然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当顾十七再次\"醒来\"时,他已经站在了一节崭新的车厢里。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白色陶瓷面具,身上穿着笔挺的乘务员制服。对面坐着一位满脸惊恐的中年女性,正不安地环顾四周。
\"欢迎来到天堂列车,\"顾十七听到自己说,声音陌生而机械,\"请放松,您的审判即将开始。\"
在意识的最后角落,顾十七——曾经的顾十七——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自我。他记得林夏,记得对她的承诺,记得所有他们共度的时光。这些记忆现在被锁在他新身份的最深处,成为永恒的折磨。
列车在虚无中继续前行,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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