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一百五十一章《鹤岗光影:铁辙京韵铸词魂》
楔子·霜笛穿云
乙巳蛇年孟春,煜明在洛阳收到明远的飞鸽传书时,正对着案头的《东京梦华录》残卷出神。窗外的梅花落在书页上,将“灯宵月夕,雪际花时”几字衬得愈发清远,忽闻檐角铜铃轻响,墨砚捧着信笺进来,笺角还沾着关外的霜气。
“明远兄去了鹤岗?”煜明展开信笺,见“光影纪事,城市记忆”八字力透纸背,想起去年冬至在汴梁重逢时,明远曾说“欲以词笔为刀,刻下人间烟火”。信末附了首《鹧鸪天》:“铁骨铮铮枕碧苔,百年辙印覆尘埃。氍毹影里藏春讯,煤火堆中见老怀。 风凛冽,月徘徊,谁将往事入歌来?冰天自有燃灯者,照破苍茫雪万垓。”
墨砚在旁研墨,见公子对着词笺出神,轻声道:“苏大人总说‘人间烟火皆词料’,这鹤岗怕是又有新故事了。”煜明点头,忽闻檐下老梅枝桠轻颤,一片花瓣落在“照破苍茫”四字上,竟似为词意添了抹暖色。
一·铁辙寻痕:百年轨印入词心
二月初八,煜明抵达鹤岗时,明远正在机务段旧址拍摄蒸汽机车。
残阳将锈迹斑斑的车头染成琥珀色,明远立在铁轨旁,工装裤脚沾着煤屑,正指挥摄影师捕捉光影:“这‘上游型’8077号机车,曾在零下四十度的极寒里拉过煤炭。”他转身看见煜明,眼中闪过惊喜,从帆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知道你爱吃甜,特意留了秋林里道斯的红肠。”
油纸包上还带着体温,煜明触到内里的温热,鼻尖微酸。七年前在金山寺,明远也曾这样从怀里掏出半块糖蒸酥酪。两人踩着枕木向深处走,铁轨在夕阳下延伸成青铜色的诗行,明远忽然低吟:“‘千寻铁锁沉江底’,这铁轨锁的不是江月,是一座城的筋骨。”
“你瞧这枕木上的钢印。”煜明蹲下身子,指尖抚过“1945”的刻痕,“每一道锈迹都是平仄,每一颗铆钉都是韵脚。”明远点头,从帆布包取出本磨破边的《鹤岗铁路志》,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扳道工在雪地里敬礼,身后是喷着白雾的蒸汽机车。
“繁阳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是他祖父。”明远指着照片,“当年鹤岗铁路通车,万人空巷。如今铁轨锈了,可这些故事不该被埋在雪里。”煜明望着远处煤山轮廓,忽觉那些起伏的线条恰似词牌《鹧鸪天》的平仄韵律,藏着无数未被书写的悲欢。
二·氍毹寻梦:粉墨春秋入画来
次日清晨,两人走进鹤岗京剧院旧址。
蛛网在穹顶织就岁月的帘幕,明远抬手拂去“出将入相”匾额上的灰尘,露出“1953”的落款:“繁阳说,当年马四喜在此与梅兰芳同台,谢幕时台下抛的彩绸能堆成山。”煜明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台阶上台,见台角砖缝里嵌着枚褪色的水钻头面,忽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舞低杨柳楼心月”的词句。
“商飙荐爽,霜染丹枫……”明远忽然吟诵《昆仑山赋》里的句子,“当年在昆仑论赋,只道山水雄浑,如今方知,人间烟火里亦有‘亘带九地’的气象。”他从裤兜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半块冻硬的俄式大列巴:“昨晚采访老琴师,他送的。”
两人分食面包时,煜明瞥见后台墙上的粉笔记号:“这是《挑滑车》的‘起霸’位置。”明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高宠”二字被煤烟熏得发黑,却依然棱角分明:“你看这‘宠’字,多像个扎靠的武生,单腿立在台口,眼望八方。”
忽有鸽群掠过天窗,光影在台毯上织出流动的云锦。煜明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楷笔,在戏单背面写下《鹧鸪天·鹤岗京韵》:“氍毹尘深岁月赊,当年弦管动京华。金鞍未卸征袍在,铁马犹嘶塞北笳。 灯影瘦,鬓丝加,一襟风雪话桑麻。冰天自有燃灯者,照破苍茫雪万垓。”
三·煤火寻魂:尘烟深处见真章
入夜,两人跟着高繁阳钻进废弃的煤矿巷道。
矿灯刺破黑暗,照见岩壁上凝结的水珠,宛如岁月的眼泪。繁阳的声音在巷道里回荡:“1945年建市那天,第一车乌金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明远蹲下身,指尖蹭过煤层断面上的植物化石:“这是三亿年前的蕨类,比《诗经》还老。”
煜明的目光被岩壁上的粉笔字吸引:“‘老王头,下井前记得吃热乎饭’——这是谁写的?”繁阳声音低沉:“是1976年透水事故中遇难的矿工,他妻子每年都会来补描。”明远忽然从帆布包取出个锡盒,里面是煤矿工人送的煤精石:“他们说,这石头能刻词。”
矿灯在煤壁投下晃动的影子,恍若无数佝偻的脊背在负重前行。煜明想起《云麓词话》里论“词骨”的章节,忽然明白为何明远总说“真正的词心在泥里”——这煤层里嵌着的,不正是千万个“老王头”的人生么?
“你听。”明远忽然按住煜明的肩膀。远处传来隐约的铁轨震动声,像大地的脉搏。繁阳轻声说:“这是运煤列车过兴安台,二十八节车厢,节调节奏都不一样。”煜明闭上眼睛,竟从这震动中听出了平仄韵律,如《水调歌头》的长调,沉雄而苍凉。
四·光影寻踪:镜头深处觅诗痕
正月十五,鹤岗文化宫试映《光影纪事》样片。
当银幕上出现蒸汽机车喷薄而出的白雾时,前排的老工人忽然哽咽。煜明瞥见明远在黑暗中抹了下眼角,他知道,那不是煤灰,是看到“百年铁辙”终于化作光影时的热望。繁阳坐在角落,手里攥着祖父留下的铁路徽章,金属扣在掌心硌出红印。
“‘冰天自有燃灯者’,”明远忽然在耳畔低语,“你新词里这句,说的不就是老高这样的人?”煜明望着银幕上闪过的京剧脸谱,想起马四喜后人在台上舞剑的画面——剑光映着煤尘,竟比《霸王别姬》更见风骨。
散场后,三人坐在文化宫台阶上吃烤红薯。明远指着漫天孔明灯:“你看,每个灯里都写着心事。”煜明摸出小楷笔,在灯面上题了句“词心似火,照破寒夜”,目送它摇摇晃晃升向星空,恰似无数普通人的故事,终将在时光里凝成诗行。
五·别绪:雪泥鸿爪印心笺
二月初二,煜明要返程了。
明远送他到火车站,铁轨上的积雪被蒸汽机车融出蜿蜒的痕,恰似蛇年词里的“蓄势待时迁”。“下次来,带你去看兴山站的百年水塔。”明远往他行囊里塞了包沙糖橘,“甜的,败火。”
煜明摸着橘子上的霜气,忽然想起煤矿巷道里的粉笔字。他掏出随身带的澄心堂纸,就着站台路灯写下:“与明远兄访鹤岗,观铁辙之沉雄,感氍毹之苍凉,叹煤火之温热。方知词心不在风花雪月,而在‘照破苍茫’的担当。昔人以词记山水,今人以影存春秋,皆为文明铸魂。愿吾辈如鹤岗之煤,深埋时蓄光热,燃烧时照山河——此为光影纪事,亦为词心真义。”
汽笛长鸣,明远的身影在雪雾中渐成小点。煜明靠窗而坐,见站台上的信号灯次第亮起,红黄绿三色交织,竟似词牌里的平仄符号,在暮色中谱写出一曲关于坚守与传承的长调。
尾章·心灯:人间烟火皆词料
三月初七,洛阳回暖。
煜明在书房整理鹤岗带回的素材,煤精石镇纸下压着张老照片——明远与繁阳站在蒸汽机车头前,两人身后是望不到边的雪原。墨砚端来新煮的奶茶,见案上《云麓词心录》新章写道:“鹤岗之行,见三‘光’:铁轨映日之光,氍毹映戏之光,煤火映心之光。繁阳们以镜头为笔,我们以词章为刃,皆在做同一件事——让岁月有痕,让人间有光。词心何似?当如矿灯穿透煤层,似氍毹承接粉墨,若铁轨延伸向远方:不为登高望远,只为在尘埃里,种出诗的芽。”
搁笔时,窗外传来卖糖画的梆子声。煜明望着糖稀在青石板上凝成的蝴蝶,忽然明白:这人间烟火里的每一道辙印、每一声唱腔、每一粒煤屑,皆是天地间未完成的词句,等着有心人俯身拾起,研成墨,写成诗。
(全文完)
创作手记
本章以纪实散文《光影中的追光者》为灵感,将镜头语言转化为文学意象,延续“词心即人间灯火”的主题。通过“铁轨寻史”“戏楼拾韵”“煤巷探微”等场景,将鹤岗的铁路、京剧、煤矿三线并置,以“光影-文字-记忆”的三重镜像,构建起对城市文明的立体书写。友情线以“分食面包”“站台赠橘”等日常细节贯穿,展现知己间“不诉衷肠,自懂山河”的默契。文中新词《鹧鸪天》化用纪实场景,“燃灯者”意象既呼应繁阳的纪录片创作,亦升华至词人心系苍生的精神内核。结尾以糖画蝴蝶收束,将宏大叙事落回人间烟火,延续“词心在尘埃里发芽”的创作哲学,使历史厚重感与现世温情自然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