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跳踩着青石板路往前挪了两步,突然停住脚,用鞋尖踢了踢脚边的碎砖。
碎砖下爬出只巴掌大的黑甲虫,触须抖得跟她今早被茶楼掌柜骂时的手似的。
\"不对劲。\"她扯了扯霍无赖的衣袖——当然,鬼魂的衣袖摸了个空,倒惊得那虚影晃了晃,差点飘到房檐上去。
\"祖宗你站稳点成吗?\"林小跳仰头瞪他,\"这地儿的风都带着股子霉味,比王屠户家腌臭鱼的坛子还冲。\"
霍无赖扶了扶不存在的帽子,慢悠悠飘下来:\"小跳啊,你这鼻子比我当年在义庄蹲夜时还灵。
秦太师旧部的宅子早该塌成土堆了,偏生墙根儿下还压着怨气——\"他忽然眯起眼,\"味儿里混着点狐臊,跟崔大娘说的'子时白狐'对上了。\"
陆九霄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
他本就不爱笑,此刻眉峰压得更低,活像块冻硬的姜:\"我前日查过县志,这宅子三十年前着过一场大火,烧得只剩半面照壁。
可今早我派衙役来探,说照壁上的砖纹......\"他顿了顿,\"在自己动。\"
\"动砖纹?\"苏媚娘嗑着瓜子从后面挤过来,靛青裙角扫过墙根,\"我上个月在扬州见过会动的皮影戏,那是有人躲在布后面扯线。
这砖纹要会动......\"她忽然眯起眼,\"莫不是线在砖里?\"
话音未落,林小跳腰间的铜铃\"叮\"地炸响。
这铃铛是她从老茶楼梁上摘的,本是驱麻雀用的,自打跟霍无赖组队后倒成了探邪的宝贝——此刻铃声急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震得她耳朵发麻。
\"来活了!\"霍无赖打了个响指,虚影瞬间凝实几分,指尖窜起幽蓝鬼火,\"小跳躲我后边,重孙儿护好苏娘子,张铁......\"他猛地转头——张铁锅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林小跳身前,手里攥着衙役腰牌,腰牌上\"永宁县衙\"四个字被磨得发亮。
\"姑娘,我这身板硬实。\"张铁锅瓮声瓮气,额角还带着前日护白狐时留下的疤,\"您说书时总说'侠士挡刀',今儿换我当当侠士。\"
林小跳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骂他傻。
可不等她开口,墙根的青藤突然\"唰\"地绷直,无数泛着绿光的眼睛从墙缝、瓦当、地缝里钻出来——是妖邪,多得像暴雨前的蚂蚁,尖啸着扑过来!
\"奶奶的,这波我亏了!\"林小跳抄起铃铛狠命摇晃,铜铃震得嗡嗡作响,最近的几只小妖被声波掀得撞在墙上,瘫成团黑雾。
霍无赖的鬼火成了燎原之势,烧得妖邪吱哇乱叫:\"重孙儿!
用你师父教的'净妖诀'!
苏娘子!
往它们眼睛上撒你那醉仙露!\"
陆九霄应了声,道袍翻卷如鹤,剑指划出银白符文:\"净妖!\"符文所过之处,妖邪的绿眼瞬间黯淡几分。
苏媚娘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指尖弹出三枚银针——针上沾的哪里是醉仙露,分明是她偷来的酒糟泡的,上次试过能让野狗醉得追着尾巴转圈。
果然,中针的妖邪晃了晃,抱着脑袋喊:\"好香的酒!
我要喝!\"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
林小跳的铃铛摇得手酸,突然感觉后颈一凉——回头正撞进一双血盆大口!
那妖邪浑身裹着焦黑的皮肉,分明是火场里没烧透的冤魂,獠牙上还滴着墨绿色的毒涎!
\"姑娘!\"
张铁锅的吼声像炸雷。
林小跳被他一把推开,眼前一花,就见那衙役腰牌\"当\"地撞在妖邪獠牙上。
腰牌是张铁锅他爹传的,据说是用衙门门口的石狮子脚腕上的石头磨的,此刻被撞出个豁口,却到底挡下了致命一击。
妖邪吃痛,尾巴一扫将张铁锅掀飞。
林小跳扑过去接住他,这才发现他胸口洇开大片血渍——刚才那一下,妖邪的爪子还是划开了他的皮肉。
\"铁子!\"林小跳抖着手去捂他的伤口,\"你傻啊!
你借魂的身子还没养好......\"
\"不傻。\"张铁锅咧嘴笑,血沫子沾在嘴角,\"您救过我命,我娘说......说欠人恩情要拿命还。\"他伸手摸了摸林小跳发间的木簪——那是他上个月在庙会给她买的,\"姑娘,您说书时总说'侠士不死'......我、我算不算侠士?\"
林小跳喉咙发紧,拼命点头:\"算!
你是大英雄!
比话本里的大侠还厉害!\"
张铁锅的笑容慢慢淡了。
他的手垂下来,腰牌\"啪\"地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坑。
林小跳这才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她塞给他的糖霜花生碎——他总说这糖霜甜得像他娘熬的粥。
\"阴蚀要醒,净妖将起......\"
醉醺醺的嘟囔声突然从墙根传来。
林小跳抬头,就见崔大娘歪在半截照壁下,酒葫芦在脚边滚来滚去,花白的头发上沾着片槐树叶。
她怀里抱着个泥人,泥人穿的竟是霍无赖年轻时的衣裳。
\"半块玉,半块碑,秦府井里藏狐泪......\"崔大娘打了个酒嗝,泥人被她晃得直掉渣,\"小霍子啊,你当年偷我桂花酿时,可没说要留这么个烂摊子......\"
霍无赖猛地飘过去,虚影都在发抖:\"崔婶?
您、您怎么知道我小名?\"
崔大娘眯起眼,突然一把抓住霍无赖的手腕——鬼魂的手腕!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清明:\"小霍子,你记不记得?
那年你偷喝我的酒,说要去闯什么捉妖大道,我拿擀面杖追了你三条街......\"她指腹摩挲着霍无赖的手背,\"你手上这道疤,是替我挡疯狗抓的......\"
林小跳猛地反应过来。
崔大娘是土地公分身,可土地公管一方水土,哪会记得千年前景?
除非......
\"信物在井里!\"崔大娘突然拔高声音,又踉跄着栽进酒坛堆里,\"井里有块断碑,碑上刻着......刻着......\"她的话音渐弱,只剩酒坛碰撞的脆响。
\"崔大娘!\"林小跳扑过去要扶,可身后突然传来妖邪的尖啸——那只焦黑妖邪不知何时爬了起来,身后还跟着更多妖邪,绿眼睛连成一片,像极了鬼市上的灯笼海。
霍无赖的鬼火开始闪烁,显然消耗过大。
陆九霄的剑刃缺口累累,额角挂着血珠。
苏媚娘的银针已经撒完了,此刻正抄起酒坛往妖邪头上砸:\"臭东西!
比我家后院的老母猪还丑!\"
林小跳咬着牙抱起张铁锅,他的身子已经凉了。
她摸了摸他怀里的腰牌,突然想起他说过:\"这腰牌跟着我爹抓过三十七个贼,我总嫌它沉......\"
\"都靠过来!\"陆九霄吼道,背抵着照壁,剑指天,\"我护左边,苏娘子右边,霍前辈护小跳,快!\"
霍无赖的虚影覆在林小跳背上,鬼火重新腾起。
苏媚娘把最后一坛酒砸向妖邪,酒液溅在它们身上,腾起阵阵白烟——原来这酒里泡了她私藏的雄黄酒。
林小跳攥紧铃铛,铜铃上的红绳勒得手腕生疼。
月光突然被阴云遮住。
四周的妖邪如潮水般涌来,照壁上的砖纹还在缓缓游动,像在画什么符咒。
林小跳望着张铁锅的脸,突然想起他总说要等案子结了,回乡下娶隔壁村的王二丫。
可现在,王二丫的绣花鞋还在他包袱里塞着,沾着没擦干净的糖霜。
\"这波......\"林小跳吸了吸鼻子,把张铁锅的腰牌挂在自己腰间,\"这波咱们必须赢。\"
霍无赖的鬼火更亮了些,照得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陆九霄的剑发出清鸣,苏媚娘摸出袖中最后一枚银针——这次,针上沾的是她眼泪泡的。
妖邪的尖啸近在咫尺。
林小跳望着眼前的黑暗,突然听见霍无赖在她耳边说:\"小跳啊,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当叛逆吗?\"
\"为什么?\"
\"因为......\"霍无赖的虚影裹住她的肩膀,\"总得有人把道袍扯了,去护想护的人。\"
墙外人声突然嘈杂起来?
不,是妖邪的嘶嚎更近了。
林小跳握紧腰间的铃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是她自己的眼泪。
他们背靠背站成一圈,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月光重新漏下来时,照见照壁砖纹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图案:是只白狐,正仰着头,嘴里衔着半块玉。
而在他们脚下,张铁锅的腰牌闪着微光,像颗不会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