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婷举着那把银剪刀对着阳光,眯起一只眼睛。\"姐,这玩意儿现在剪空气都费劲。\"她夸张地做了个剪裁的动作,\"我打赌连蜘蛛网都对付不了。\"
剪刀刃口上的小豁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在咧嘴嘲笑。苏晴头也不抬地继续整理手中的满天星,手指灵活地绕过那些细小的枝丫。这把剪刀确实老了,手柄上的防滑胶垫早已磨平,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金属圈,像两只空洞的眼睛。
\"还能用。\"苏晴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能用?\"苏婷瞪大眼睛,\"上次你剪那束玫瑰,花茎都被挤出水来了。王太太还说她家的猫都比这剪得整齐。\"她模仿着客人夸张的表情,\"'苏小姐,这花看起来像是被牙齿咬断的'。\"
门上的风铃突然清脆地响起来。沈艺推门而入,西装笔挺得像刚从杂志封面走出来,领带上的温莎结完美得让人想用剪刀尖戳一下看看会不会散开。他手里拎着的那个黑色公文包,价格估计能买下花店三个月的营业额。
\"怎么了?\"他问,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游移,最后落在那把被苏婷举在半空中的剪刀上。
\"你老婆拒绝进入二十一世纪。\"苏婷晃了晃剪刀,\"这把古董还是你们结婚时买的,现在连包装纸都剪不动了。\"
沈艺走近,身上那股高级古龙水的气味立刻占领了花店的空气。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剪刀柄上几乎被磨平的刻痕——\"Sq&SY\",字母的凹槽里积着经年累月的花汁和灰尘。苏晴记得刻字那天,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一样咧嘴笑着,而她嘴上说着幼稚,第二天却偷偷给剪刀系了条蓝丝带。
\"我下午要去东京,\"沈艺突然说,手指还停留在剪刀柄上,\"三菱那边有个并购案...\"
\"知道,\"苏晴打断他,剪刀\"咔\"地剪断一根过长的丝带,声音沉闷得像在咬一块老牛皮,\"航班信息发我手机了。\"她顿了顿,眼睛盯着那根被剪得参差不齐的丝带末端,\"这次是两周?\"
\"十天。\"沈艺纠正道,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蓝丝绒盒子,动作熟练得像在签署商业合同,\"给你带的。\"
苏婷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一样窜过来,抢先打开盒子:\"哇哦,tiffany的园艺剪?\"她举起那把闪闪发亮的银剪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上面还刻了'to Sq'...\"她斜眼瞥了瞥沈艺,\"姐夫你现在送礼都走商务风了?连个爱心都不刻?\"
苏晴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把剪刀确实漂亮,刀刃锋利得能照出她眼角的细纹。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用不惯,太轻。\"
沈艺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按了暂停键。窗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他的助理小杨摇下车窗,露出半张妆容精致的脸:\"沈总,去机场前还要见李董...\"
\"马上。\"沈艺应了声,转向苏晴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那把旧的...我帮你修?\"
\"不用,\"苏晴把剪刀放回工作台的挂钩上,那里已经磨出了一道明显的凹痕,\"习惯了。\"
沈艺站在原地,仿佛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苏婷注意到他的皮鞋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种鞋底一定贵得离谱。
\"对了,\"沈艺在门口突然转身,\"下周二是...\"
\"王太太女儿的婚礼,我知道。\"苏晴头也不抬地说,\"花束已经准备好了。\"
门上的风铃又响了一次,比刚才沉闷了些。苏婷看着沈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长长地吹了声口哨:\"姐,你刚才太冷酷了,简直像个...\"
\"像个什么?\"
\"像个前妻。\"苏婷做了个鬼脸,\"虽然法律上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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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花店安静得像被按了静音键。苏婷去送花了,苏晴独自坐在工作台前,那把tiffany剪刀就放在她右手边,像个不受欢迎的客人。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剪刀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她伸手去拿挂钩上的旧剪刀,却摸了个空。转头一看,剪刀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刃口朝下插在木地板的缝隙里,像个自杀未遂的士兵。
\"连你也要离开我吗?\"苏晴轻声说,弯腰捡起剪刀。她的手指抚过刃口上的豁口,那里已经锈迹斑斑。这把剪刀见证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剪过婚礼上的鲜花,剪过新生儿礼篮的丝带,剪过无数个平凡却温暖的日日夜夜。
而现在,它连最基本的任务都完成不了了。
苏晴从抽屉里取出那份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离婚协议,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翻动而起了毛边。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突然想起三年前沈艺第一次去国外出差时,也是在这样的下午,她一个人坐在花店里,用这把剪刀剪掉了所有枯萎的花枝。
那时的剪刀还很锋利,一剪下去,花茎应声而断,切口整齐得像被施了魔法。
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墨点,慢慢扩散开来,像个微型的黑洞。
\"姐!\"苏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苏晴赶紧把协议塞回抽屉:\"谁?\"
\"林晚亭!\"苏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她开着一辆红色法拉利,停在街角那家咖啡店门口!\"
\"所以呢?\"苏晴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这条街不许停车了?\"
\"不是!\"苏婷翻了个白眼,\"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谈判?那男的表情可难看了,像是吞了一整只柠檬。\"
苏晴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什么样的男人?\"
\"四十多岁,秃顶,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苏婷歪着头回忆,\"等等,我好像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是不是那个经常打压小型花店的什么花卉协会会长?\"
苏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剪刀柄。三年前,正是这个人利用行业规则,差点让晴艺花店关门大吉。当时沈艺还只是个小小的花艺师,他们整夜整夜地坐在厨房里算账,计算着还能撑多久。
\"有意思。\"苏晴轻声说。
楼下风铃突然响了起来,比平时更加清脆响亮。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时向楼下走去。
林晚亭倚在柜台边,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如果那件剪裁得像艺术品一样的白色西装能被称为正装的话。她手里晃着一个牛皮纸袋,栗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部曲线。
\"听说你们需要这个?\"她从纸袋里倒出个老式磨刀石,灰扑扑的表面刻着看不懂的符文,\"专门修园艺剪的,京都百年老店的手工制品。\"
苏晴没有伸手去接:\"你消息真灵通。\"
\"职业习惯。\"林晚亭把磨刀石放在柜台上,指甲上的蓝色指甲油已经剥落大半,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沈艺特意从京都寄回来的,中世纪铁匠工艺...他助理找我转交。\"
苏婷瞪大眼睛:\"他为什么不自己...\"
\"因为他今天在东京签的并购案,\"林晚亭的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对手方是你前姐夫。\"
空气凝固了一秒。苏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把她熟悉的旧剪刀狠狠剪了一下。
\"惊喜吧?\"林晚亭不知什么时候举起了相机,对准苏晴苍白的脸按下快门,\"咔嚓\"声在安静的花店里格外刺耳,\"他从来没告诉你,这些年收购的全是当年打压过花店的企业。\"
苏晴的手指紧紧攥住剪刀柄,指节泛白。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沈艺的行程越来越满,为什么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总是藏着说不出的疲惫。
\"那个秃顶男,\"苏婷突然说,\"就是花卉协会的赵会长对吧?\"
林晚亭挑了挑眉:\"聪明的小姑娘。\"她转向苏晴,声音突然柔和下来,\"那把剪刀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苏晴没有回答。她拿起磨刀石,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他会修好它的。\"林晚亭轻声说,然后像来时一样突然地转身离开,白色西装的背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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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花店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苏晴独自擦拭着柜台,那把tiffany剪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个炫耀自己美貌的贵族小姐。门外传来刹车声,她头也不抬:\"婷婷忘拿什么了?\"
\"忘拿这个。\"
沈艺站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逃出来。他手里提着个24小时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是两把最普通的绿色塑料柄剪刀——和他们刚开店时用的一模一样。
\"十块钱三把,\"他晃了晃袋子,嘴角挂着那个苏晴熟悉的、略带羞涩的笑容,\"还送卷胶带。\"
苏晴的眼泪突然砸在柜台上,像夏季突如其来的阵雨。那把钝了的旧剪刀终于\"咔\"地合上,声音清脆得像是某种解脱。
沈艺慢慢走近,把便利店塑料袋放在柜台上,然后轻轻抱住了她。他的西装上还带着东京的雨气和长途飞行的疲惫,但心跳声依然熟悉得像从未离开过。
\"我学会修剪刀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窗外,林晚亭的法利利悄无声息地驶过街角,相机镜头反射着最后一缕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