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气呼呼地回到府里,刚迈进庭院,她就掀起裙摆岔开腿,大喇喇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似是余气未消,她整张脸还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黑雾。
柳絮一路跟提心吊胆回府,直到身侧没有第三个人时才敢开口:
“相思姐,你刚才差一点就要露馅了!”
柳絮习惯平淡冰冷的脸上都满是遮掩不住的后怕,她大舒一口气。
顾相思有些心虚地抬起眼皮,“是我太冲动了......”
可她听到魏措在大殿上不仅撕了父亲的草拟,还侮辱父亲,实在是忍不了一点。
若当时她手里攥着什么利器,恐怕会真的直接把魏措当场杀了。
今日她在殿上大打出手,以公主的身份替顾元忿忿不平,多少是会引起人怀疑。
情绪消散后,顾相思瞬时一阵懊恼袭来。
“现在咱们的目的是要打击土地兼并,相思姐你动手之后,风向怕是要变了......又得给魏措抓着一个小辫子......”柳絮嘟囔道。
顾相思烦躁地胡乱抓着头发,把发髻弄得一团躁,不自觉地抬起手啃着指甲。
“这样不行......上次我在大殿贸然举荐王宁北伐,就被他派来夫人和几个老嬷嬷折磨好几日,实在是太耽误事情了......”
她试着闭上双目,气沉丹田,安慰着自己要沉着冷静,慢慢理清思绪。
就在睁眼的一瞬间,忽悠一阵灵光一闪而过。
顾相思恢复平静的神色,“嗒”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柳絮不解地看着她态度变化极快,好奇道:“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只见她双眸放光,神采奕奕,语气也平稳下来,“柳絮,你差人,把小荣他们家被豪绅强占土地,当街重伤人致死之事全都放出去,找说书的唱戏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柳絮先是应下,随后又想了想,“相思姐这是要用这件事盖过去?”
“不仅是盖过去,最好还要闹到皇上耳边,让他不得不清查隐田漏税。”
顾相思差点忘了,这局可是树上开花局啊。
——
几日过后,开丰城中逐渐兴起淳熙公主当堂殴打宰相大人之事,好好议政变成斗殴,有的还说公主跋扈蛮横,欺负五旬老人。
不过后来,很快就被博州当地豪绅官商勾结,强占土地,当街打死人的传闻给压了下去。
从街角说书的,到瓦舍唱戏的,还有书局小报都在登报博州女子为父讨公道,千里赴京告御状。
城中已然没有什么人再去讨论淳熙公主殴打宰相的事,毕竟同为百姓被豪强欺压,是最能让人同情的。
谁知事情愈演愈烈,更有人传博州知府人称土皇帝,反正西南天高皇帝远的,知府在当地都是称王称霸,不然谁会冒险去告御状。
传着传着,果真传到了裴金乐耳里。
当时还是深夜,他熬夜看奏折后去御花园里散散心,结果就听到几个宫女太监在谈论此事,已经传到了博州是块十恶不赦之地的程度。
裴金乐大怒,下令定要彻查博州,彻查豪绅土地兼并风气猖獗。
半夜三更就给顾相思发去一道圣旨,让她天亮时立马带这个所谓要告御状的女子觐见!
这日辰时,顾相思便匆忙忙带着小荣进宫。
前殿内,头一次进宫的小荣畏畏缩缩,多少平头百姓一辈子没见过皇帝,那可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她整个人抖如糠筛,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康之茂推着裴金乐缓缓走出来,先是顾相思微微行礼道:“参见皇兄。”
小荣一听,身子猛然僵直,原本惶恐害怕的心,但一想到这是个替父亲申冤的好机会,便多了几分勇气。
“民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金乐坐在轮椅上打量小荣一眼,“你就是博州的那个苦主?”他语气掺杂一丝不悦。
“民女正是被豪绅打死之人的小女,贱名小荣!”小荣说着又将头压低几寸。
“最近开丰里传了不少你的事啊,就是你要告御状?”裴金乐瞥着她。
“是!”
“说说。”
小荣把事件从头到尾跟裴金乐讲了一遍,从她父亲典当田产借钱,后到他父亲状告衙门却被豪绅当街打死,才想着要来开丰讨个公道。
“强占土地之事,其实在丽河县并不少见,几乎整个博州都是如此,只因全博州典当行的东家是知府小舅子!他们仗势欺人!”小荣忍不住激动情绪痛斥道。
顾相思站在一旁,道:“皇兄,冯礼弹劾的博州知府郑林,大理寺已经在查了。从前大贞不抑制土地兼并,是为了有利经济发展,但如今土地兼并依然成为一种不良风气,只怕再如此下去......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如今周灵运如愿坐到大理寺卿之位,很大程度上都帮到了自己,也让他配合冯礼去查郑林贪墨之事。
而裴金乐无言,只静静聆听,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指尖轻轻敲击在扶手上,思考其中利弊。
缓缓道:“现在此事在城中确实传得愈发邪性,引发不少百姓哀怨连天,开始对朝廷失去信任。”
顾相思抬眼,看到裴金乐一脸犹豫的模样,隐隐猜到他也是想清查土地,但还有会有其他因素的影响。
便试探道:“皇兄是否在担心......有人会阻拦?”
裴金乐坦白地点点头。
“淳熙倒是有个建议,不知能不能帮到皇兄。博州之事暂且交给大理寺处理,而土地也能清查,均税法也能推行。不如皇兄可先选择一块地方,做试行点。试行顺利便可全国推行,若不行,也只是消耗少部分人力而已。”
裴金乐神情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快速变化,“钰儿心里是有适合试行的地点了?”
“不如岐州?”
顾相思私底下查过,魏措在岐州是拥有田产最少的地界,其地官员也并非魏措党羽,若真查出些什么东西,也伤不到魏措什么,这样他才不会急得阻拦推行。
“岐州......朕记得,好像顾元后来就是被贬至岐州做官,你前些日子却为了顾元在大殿上出手伤人......”
裴金乐似乎看出些端倪,有意无意地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顾相思。
“你选岐州莫不是有其他私心?还是说,你与顾元相识?”
被裴金乐这么盯着,顾相思止不住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