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魏措手里拿着父亲当年撰写的改革草拟,顾相思不禁屏住呼吸。
十四年前,他正是因为此而买凶灭了顾氏全家。
魏措随意扫了两眼后,收敛起面上的阴鸷,转而轻描淡写道:“当时这份法案的草拟是一众大臣们否决过的,为何今日又将此书翻出来?”
裴金乐道:“昨日地方官述职魏相可听到了,博州当街打死百姓之事是因土地被强占而起,苦主不惜千里赴京来告御状,朕是觉得,这土地兼并的风气是否太过猖狂?而顾元此法,正是能遏制土地兼并!”
魏措冷冷嗤笑一声,“荒唐!”
说罢,他将手里的草拟拦腰撕烂,咬牙切齿地像是在此发泄着某种情绪,手一挥,纸片漫天飞舞,洋洋洒洒飘落在大殿之上。
“你——”
顾相思急得立马站起来,想要拨开珠帘冲上去。
这可是父亲穷极一生撰写的草拟,承载着他毕生的理想抱负和让朝廷发展壮大的夙愿,为此甚至付出整个顾家的性命。
如今魏措动动手指,就成了轻如鸿毛的碎纸片,而他这也是这么轻易摧毁顾家二十六条人命的。
可她想起上次贸然谏言就被魏措抓到了小把柄,她脚步一顿止步于珠帘之前,只能硬生生把愤怒压在心头,继续听他们唇枪舌剑。
魏措扬着下巴,不慌不忙中带着一丝高傲,“郑林不是说过,死者是与人家签了卖身契的,更没有土地被强占一说,东家也给过苦主的买地钱,不过是此人嫌给的钱不够,想要闹腾一番罢了。”
“若是为此就要推行此法,那么全国每块田土都要重新丈量,我大贞朝地广辽阔,届时耗费的人力和财力不可估量,只怕得不偿失。再者说,西南的灾情可等不到重新纳税的这天。”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爽,咒骂着郑林这蠢货到底还是把事情闹大,连皇上都对此事耿耿于怀。
但凡有些小势力的权贵,都少不了干土地兼并和隐田漏税之事,若真查起田产来,打翻了饭碗谁都没得吃。
冯礼这一次弹劾,恐怕是捅马蜂窝了。
“顾元十几年前没有推行下去,那十几年后的今日,臣也不会同意推行此法!”
“顾元的下场您还没看见吗?从贬官到家破人亡,他不过就是个空有抱负的书呆子,哪里懂得治国与为官之道?这样的人皇上您也敢采用他的法案?怕不是嫌大贞朝廷命太长!”魏措说得傲慢。
音落,顾相思彻底坐不住了,她只觉全身的热血都在往脑袋上涌,太阳穴突突跳,指甲用力抠进椅子的把手,根本无法思考。
她猛地掀开珠帘就冲出去,指着魏措怒骂道:
“去你娘的头!魏措,当初顾元究竟怎么死的你自己不清楚吗!怕不是方田均税法触动到了你的利益,你为了一己私欲买凶杀人!”
顾相思腿脚之快,紧跟在她身边的柳絮,和在一侧侍候的小太监们都来不及去阻拦。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抬手一挥,朝着魏措面门狠狠就是一拳。
“!!”
魏措一声闷哼来不及哀嚎,就被她一拳抡得倒在地上转了个圈。
“真他娘的道貌岸然!顾元一家老小都是你排除异己被杀的!还有万施是不是也是你杀——”
顾相思话还没说全,就被急匆匆赶上来的柳絮紧紧捂住嘴巴,“别说了公主!别说了!”
顿时,整个垂拱殿像是一锅热油里掉进一滴水般,轰然炸开。
魏措身边几个大臣全都围了上去把他扶起来,还有在外围看热闹的都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柳絮用尽全身力气,一边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一边把她往回推。
而裴金乐高坐在大殿之上,脑子霎时间也一片空白,心想着自己的妹妹这是撞了邪了?
从来就是待人温和,性格软糯的裴钰儿,居然在殿上大打出手?
看着所有人乱成一锅粥,宛如沉寂多年的一潭死水突然被人搅动,他没怎么去阻拦,而是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脸上浮现一抹戏谑的笑容。
“这么有趣?”裴金乐喃喃着。
柳絮瘦弱的身板根本拉不住顾相思,她掰开柳絮捂着嘴的手,还在不依不饶地骂道:
“你个见钱眼开的狗官!你有什么资格去评价顾元!你手上不知沾满多少鲜血——”
而魏措捂着自己生疼的鼻梁,鼻尖有一道热流滑下,摊开手掌一看,竟流血了!
他一个刚过五十五岁中老年人,权倾朝野的宰相,就这么在百官面前被一个小姑娘一拳抡得团团转,颜面尽失!
魏措被众人扶起来,也是又羞又愤,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怒气腾腾道:
“你说我杀人?凡事都要讲证据!敢问淳熙公主,您为何维护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怕不是与顾元相识!”
柳絮连带几个小太监都没能拉住顾相思,她一听这话后,登时停下,整个人宛如被点穴一般,愣在原地。
顾相思只是干瞪着大眼,气息还未平复下来,理智在快速回笼。
反应过来自己这也太冲动了,险些就要暴露身份!
她欲言又止,心想眼下还是闭嘴得好,再说下去恐怕就要露馅。
她狠狠斜睨着魏措,胸口还在大幅度起伏,由柳絮扶着慢慢退回到珠帘之后。
这时,裴金乐才幽幽发话:“罢了,想必公主状态不佳,均税法之事明日再议,朕也乏了,退朝。”
大臣们皆行礼,“恭送皇上。”
所有人在一片稀稀拉拉声中退出大殿。
魏措一把老骨头在摔了一跤之后浑身无力,需要旁人搀扶着才能走出宫。
他一边抹掉鼻子上的血,满眼惊诧还未褪去,一边狐疑地盯着快步走远的顾相思,心里疑窦丛生。
顾元区区一个给事中,还是早就死掉的人,为何公主这般大发雷霆?况且淳熙公主本来就不是这个火爆性子,别说在朝上、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人。
他越想越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