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把小荣带回了府里,还吩咐柳絮去给她找来一套干净衣裳。
庭院内,小荣有些新奇的抬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是下人们找来的一套普通布衣,可她还是对顾相思笑道:“我好久没有穿新衣裳了......”
说罢,她又唰地跪下,想再给顾相思磕个头,“多谢公主。”
顾相思赶紧将她扶起来,“别再跪了,待会衣服可要脏了。”
小荣才抿着嘴站起来,拍拍膝上的尘土,似是很珍惜这套来之不易的衣裳。
谈话间,柳絮也从小厨房那儿端来几碟糕点,放在庭院的石桌上,“姑娘,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这、这也太麻烦公主了......”小荣摆摆手想要拒绝,她只是一介平民,穿了衣服还不够,何德何能吃上淳熙公主的赏食。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起来。
\"你还是吃点吧,来,边吃边同我说说,博州到底怎么回事。\"
顾相思把桌上那碟糕点推近小荣手边。
小荣也不敢回绝公主的意思,便乖乖坐在石凳上娓娓道来。
小荣说,在博州,百姓们被豪绅强取豪夺田地的已经不是稀奇的事了。农户们就靠着那几亩地过活,种粮食卖粮食,起码能自给自足。
可豪绅总是能以各种方式侵占田地,农户们的地被抢走之后,当地官府也不作为,每每有人状告都是落得不了了之的下场。
好一点的,豪绅还会给几两卖地钱打发;不好的,即便是将状告之人打死,官府也不会吭声,就像小荣父亲。
农户们没了地只能去给别人干活,给那些拥有上百亩田的豪绅种地,明明是耕的同一片田,收成却不是进自己口袋。
农户就只能拿着微薄的工钱,穷的越来越穷,富的越来越富。
“民女上京告御状,只是想给家父讨个公道。”
小荣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父亲的灵牌,“家父被歹人当街打死,官府毫不作为,那些乡绅勾结官府,为自己庇护!置律法而不顾!”
她越说越气愤,恨得牙根痒痒。
顾相思也跟着哀叹一口气,大贞朝廷快要烂到骨子里,似乎是整个国家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囊包裹着,若是谁能在皮上划上一刀,一定会从里面喷发着涌出一股脑的蛀虫。
如今连西南的赈灾款朝廷都拨不下来,每年收缴的高额赋税不知究竟落入何处。
顾相思同情小荣,她总觉得这姑娘跟自己好像,都有满腔悲愤的勇气。
她安慰道:“这样,你现在别急着告御状,这御状并非不怕死就能告得成的,你现在在城中找地方住下来,本公主说会管,就一定会管的。”
她给了柳絮一个眼神,柳絮也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小荣手里。
小荣一看,这锭银子比拳头还大,立刻惶恐起来,“民女不是来讨赏钱的,民女只想为父伸冤啊!”
顾相思扶起她的手道:“别紧张,我只是让你在开丰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真的吗......公主真的能为民女申冤吗......”
顾相思肯定地点点头。
——
送走小荣离开公主府之后,顾相思回到书房,再次将父亲的草拟翻出来。
柳絮端上一壶清茶送到她手边,不解地问:
“相思姐,咱们与那姑娘都不相识,当真要帮她?”
顾相思头也不抬道:“你没听她说嘛,在县衙门前打死人都不管,可见当地官员与豪绅勾结到什么程度,不是他们给的钱太多,就是头上有哪个大官罩着。”
柳絮慢慢听懂了一些,“你是说,咱们要去查豪绅背后的那个人?”
“这只是其一,如今国库亏空,正是缺钱的时候,就应该让那些收取不义之财的人,全都吐出来。”
顾相思翻看父亲留下的草拟,上面写着各种改革变法措施,她清晰记得,有一项措施,或许是目前最有可能推行的。
但也是这一项,让顾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方田均税法。
顾相思抽出其中几张记录的草拟,随即誊抄下来。
当初父亲便是想要推行此法,触及门阀世家的利益,才被全家灭门。而现在,她就要重新推行此法。
——
皇宫,御书房内。
“哟,难得你主动来找朕。”
裴金乐放下朱笔,微微惊诧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顾相思。
平时可都是他诏顾相思进的宫,喝喝茶赏赏花什么的,就没见过顾相思会主动进宫说来陪陪自己。
御书房内,一鼎香炉里冒着袅袅生气的龙涎香,朦朦胧胧遮住裴金乐的脸色。
“皇兄不是在愁国库空虚,淳熙给您分忧来了。”顾相思怀揣着一份草拟,心跳有些加快,莫名紧张起来。
“噢?钰儿有什么好法子?说来听听?”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
顾相思将怀里誊抄过的草拟呈给裴金乐,道:“淳熙推荐试行此法,名为方田均税法。先通过土地清丈,重新丈量所有田地,统一标准,后绘制地形图,以户籍户主实名登记在册。”
“再按土地肥瘠定税,最后重新审核坟地、寺观敕赐田、品官职田等免税田。”
裴金乐在看到草拟的时,眼神登时暗下来,死死盯着纸上的字。
顾相思看不出他是何种神情,究竟是喜是怒都不得而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其一,土地清丈能重新划分方田范围,以户主之名登记在册后可避免‘诡名挟户’,不让有心人借假名避税。其二,按土地肥瘠定税,对农户来说更为公平,最后重新审核免税田,可避免有人伪托免税。”
“此法不仅能瓦解隐田避税的问题,还能遏制土地兼并,让朝廷也能收到应收的税,是两全其美的事。”
裴金乐双眸依旧晦暗不明,忽然幽幽开口:“这些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在十几年前,朝中也有一位名叫顾元的给事中提及此事。
顾相思不由得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