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快扶我一把,横批歪啦!”
陈青山站在梯子上,扭着脖子喊。
李彩凤端着浆糊碗从灶房出来,瞅见男人把“五谷丰登”贴得斜歪八扭,哭笑不得。
“你可真有本事!去年贴的‘出门见喜’让风刮得剩个‘见’字,今年还不长记性!去去去!我来,你赶紧下来吧,干个啥都干不好。”
陈有仁嘿嘿笑着往旁挪,“我这那不是给你表现得机会嘛。”
夫妻俩又在日常拌嘴,陈雪梅提着篮子回来了。
陈有仁一看见闺女,立刻仰起脖子喊:“雪梅快来看!你弟给我买的军大衣!”
从刚才开始,逢人路过他就要来上这么一句。
陈青山瞅着姐姐冻红的鼻尖,故意扯着嗓子笑。
“姐你咋才回来?不是说去供销社打酱油吗?莫不是找大山哥唠嗑去了?”
陈雪梅把篮子往灶台上一磕,戳了戳陈青山的太阳穴:“净瞎咧咧!一天天都想啥呢。”
“还不是铁蛋那小子!买了辆‘飞鸽’在村头显摆,围了半屯子人看,我也凑过去瞅了会儿。”
“铁蛋买自行车了?”李彩凤的诧异的扭过头。
“那小子哪儿来的钱?咱屯可头一份儿!”
陈有仁凑到闺女跟前:“啥样的车?带不带后货架?”
陈雪梅跺着脚上的雪:“锃亮,车把上还缠着红绸子,看着就气派。”
陈青山在一旁抿嘴笑,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屯子巴掌大的地儿,屁大点事都能传成雷,更何况是买自行车这种大新闻。
想必此时此刻,同样的消息应该也已经传到了还传到的人耳朵里。
……
……
与此同时,赵春桃家的灶房里没半丝年味,晚饭桌上只摆着窝头。
王桂兰扒拉着碗里的酸菜,瞅见闺女又在不干正事,盯着墙根的空粮囤发呆:“瞅啥呢?再瞅也变不出白面馒头来!”
赵春桃踢着门槛嘟囔:“往年过年咋也能割二斤肉,今年连点油星都见不着!”
“嫌穷酸?”
王桂兰舀了勺刷锅水似的菜汤:“去年你爹还在呢!跟现在能比吗?再说你又不挣工分,埋怨个啥?”
赵春桃翻着白眼往炕沿一坐:“谁说我不挣?我这几天没给你们钱吗?”
“那是人家铁蛋送你的。”
“那是我从铁蛋那儿挣得!我给他哄得开心不用花功夫的啊?我顺着他说好话不用费心思的啊?我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他给我钱就是应该的!”
赵春桃纠正道,仿佛这么说能让她觉得的所作所为更加正确。
哪怕是自己的亲闺女,王桂兰对她的行为也感觉到不齿。
“你就把人家铁蛋当傻子哄吧,你那钱我一分不动,我嫌不干净。”
赵春桃踢翻的板凳:“你说谁本性呢?我咋就不干净了?”
赵春海在一旁说:“娘的意思是,你拿铁蛋当冤大头哄,等人家回过味儿来,有你哭的时候!”
“你们懂个屁!”
赵春桃叉着腰怼回去,“铁蛋对我掏心掏肺,我想要啥他不给?不可能有那一天!”
王桂兰哂笑一声:“我看可不见得,人家这不都干好几天没来找你了?”
赵春桃说,“那是因为我这几天都在……”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哪怕是她,这种话也没脸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反正他对我百依百顺就是了,我想要啥他都给我!用不着你们操心!”
赵春江说:“那人家今儿都骑上‘飞鸽’了!咋也不说带你去转转?屯里转过来遍了,正眼都没往咱家这儿瞅呢?”
“啥?”赵春桃猛的站起来,惊得眼睛瞪圆:“铁蛋买自行车了?”
“满屯子都知道了!”
一旁吃着三合面馒头的赵春海说,“人家买自行车都不跟你说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对你掏心掏肺呢!”
“听说还穿了件跟部队干部似的军大衣——人家如今是有钱人了,凭啥觉得能看上你?”
赵春桃咬着嘴唇不吭声。
她这才在意起了铁蛋这几天的反常举动。
原本自认为已经对铁蛋手拿把掐,可以高枕无忧的她。
此时听了家人们的话,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难免心虚了起来。
她突然把碗往桌上一摔:“我得问问去!”
……
……
另一边。屯子里的雪地上,蜿蜒着几道新鲜的自行车辙印。
临近黄昏,铁蛋肩头落满碎雪的身影在村道上移动。
他裹着军大衣,正推着那辆锃亮的飞鸽慢慢晃悠。
由于不会骑,他却始终没敢踩上脚蹬,就这么推着晃。
眼看天色沉得像墨汁,他才调转车头往家走。
军大衣领口蹭着下巴,他心里反复掂量着陈青山的话:“她自己就会来找你。”
如今铁蛋已经完全按照陈青山说的做了。
可想到赵春桃往日的冷淡,他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咋可能呢……”
回到家里,王炮头从屋里探出头来:“哪来的钱买这铁疙瘩?”
“这是青山哥的。”
铁蛋把自行车搬进屋里,小心翼翼打着上面的积雪。
“青山的?那你推着干啥?还不快给人送回去。”
“他说……”
“他说……”
铁蛋正想解释,可话没说完,“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撞破寂静。
铁蛋手一抖,心中暗道不会吧?
可一转头,就看见门缝外晃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瞳孔猛地收缩,居然真让这她找上门了?
“你来干啥?”
铁蛋推开人,声音冷漠。
想起她前几日拿着自己给的钱跑去找别的汉子,铁蛋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赵春桃搓着冻红的手指:“铁蛋哥,快过年了……我来看看你,能进屋暖和会儿不?”
她垂着眼睑,语气一如既往的在铁蛋前软得像棉絮,在家时的泼辣劲儿全没了。
铁蛋盯着她鼻尖的薄雪,脑海里突然闪过陈青山拍着他肩膀的模样。
于是他猛地攥紧门框:“不行。”
赵春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惊得抬头:“铁蛋哥,大冷天我踩着雪特地过来看你,都冷死了,你咋这么说话……”
说着就抬手揉眼睛。
根据这段时间跟铁蛋的相处,她已经对铁蛋十分熟悉。
只要自己一卖弄可怜,对方保证立刻心软。
可这次指尖刚触到眼皮,就听见“砰”的一声。
门板夹着冷风甩在她鼻尖前,铁蛋的声音隔着木头闷响:“跟我有啥关系?”
雪粒子扑在赵春桃脸上,她僵在原地,看着门板缝隙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半天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