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奶奶不停地跟阿芷说话,怕她睡着了。“还记得去年咱们在院子里种的向日葵吗?现在都开花了,等你好了,咱们去摘瓜子。”“前几天我捡废品的时候,在山上看见一只小松鼠,长得可精神了,尾巴毛茸茸的。”阿芷迷迷糊糊地听着,感觉奶奶的背就像一座山,稳稳地托着她,让她无比安心。
到了医院的时候,奶奶的鞋子早就被泥水泡透了,裤脚也沾满了泥浆。医生给阿芷量了体温,烧到了三十九度五,需要立刻输液。奶奶忙前忙后地挂号、取药,等阿芷输上液的时候,她才坐在床边喘口气。阿芷看着奶奶的脚,发现她的布鞋磨破了,脚趾头露在外面,脚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有的已经破了,渗出血来,和泥水混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奶奶,你的脚……”阿芷哽咽着说不出话。
奶奶却笑着把脚往椅子底下缩了缩:“没事,小伤,过两天就好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那是她出门前放在灶膛里焖的,“快吃点,补充点力气。”
红薯的香气弥漫在医院的病房里,阿芷咬了一口,甜糯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红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天晚上,奶奶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守了她一夜。阿芷醒来的时候,看见奶奶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从那以后,阿芷更加懂事了。她放学回家就帮奶奶做家务,扫地、喂猪、洗衣服,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还会跟着奶奶去山上捡废品,学着分辨哪些塑料瓶值钱,哪些废纸壳能卖个好价钱。奶奶心疼她,不让她干重活,她却笑着说:“奶奶,我长大了,能帮你干活了。”
初中的时候,阿芷考上了镇上的重点中学,需要住校。开学那天,奶奶帮她收拾行李,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进背包里,又塞了好几包她自己炒的花生和瓜子。“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钱不够了就给奶奶打电话,我给你寄过去。”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阿芷坐在去往镇上的中巴车上,看着奶奶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她从背包里拿出奶奶塞给她的花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熟悉的香味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住校的日子里,阿芷每个周末都会回家。每次她推开家门,总能看见奶奶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等着她,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奶奶会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红烧肉,虽然肉不多,却炖得软烂入味,汤汁用来泡饭,阿芷能吃两大碗。
有一次周末阿芷没回家,因为要参加学校的竞赛。她给奶奶打了电话,奶奶在电话里说:“没事,你安心比赛,奶奶给你留着好吃的。”等阿芷比赛结束回家的时候,发现奶奶站在村口等了她整整一天,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炖的鸡汤,还热乎着。“我怕鸡汤凉了,就一直揣在怀里。”奶奶笑着说,阿芷却看见她的衣服上沾着鸡汤的油渍,心里一阵发酸。
高中的时候,阿芷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奶奶学会了用智能手机,每天晚上都会给阿芷发视频。视频里的奶奶总是笑着,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她安心学习。可阿芷总能看见奶奶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一些,头发也白了不少。
有一次视频的时候,阿芷看见奶奶的手背上贴着创可贴,追问之下才知道,奶奶在捡废品的时候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阿芷急得直哭,让奶奶别再去捡废品了,她的生活费爸妈会给她寄。奶奶却笑着说:“乖娃,奶奶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捡废品不是为了给你挣生活费,就是闲不住。”
阿芷知道,奶奶是怕给她添麻烦,也怕给远在南方的儿子儿媳添麻烦。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好大学,将来有能力了,就把奶奶接到身边,好好孝敬她。
高考结束后,阿芷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奶奶抱着通知书哭了,嘴里不停地说:“我的乖娃有出息了,有出息了。”她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做了一桌子好菜,还请了村里的邻居来热闹。那天奶奶特别高兴,喝了点酒,脸上红扑扑的,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开学的时候,奶奶非要送阿芷去北京。阿芷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在火车上,奶奶一直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叮嘱她:“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冷了要加衣服,别感冒了。和同学要好好相处,别吵架。”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很久的钱,一沓沓皱巴巴的纸币,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这是奶奶给你攒的学费和生活费,你拿着,别省着。”
阿芷看着那笔钱,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每一张纸币,都是奶奶用无数个清晨和黄昏,捡废品换来的。她把钱推回去:“奶奶,我有生活费,爸妈也会给我寄钱,你留着自己花。”
“你拿着!”奶奶的态度很坚决,“这是奶奶的心意,你要是不拿着,奶奶就不高兴了。”阿芷没办法,只好收下了钱,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到了北京的学校,奶奶帮阿芷收拾好宿舍,又去超市给她买了很多生活用品,洗发水、牙膏、毛巾,每一样都挑最便宜的。她舍不得在外面吃饭,中午就买两个馒头,就着自带的咸菜吃。阿芷拉着她去食堂吃饭,她却不肯:“食堂的饭菜太贵了,奶奶吃馒头就好。”
送奶奶去火车站的时候,阿芷抱着奶奶哭了。“奶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去捡废品了。我放假就回家看你。”
奶奶拍着她的背,哽咽着说:“乖娃,你在学校要好好的,别惦记奶奶。奶奶身体好着呢。”火车开动的时候,奶奶趴在车窗上,向阿芷挥手,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人群中。阿芷站在站台上,哭了很久很久。
上大学后,阿芷每个月都会给奶奶寄钱,让她别再捡废品了。可每次打电话,奶奶都说她把钱存起来了,自己还是会去捡废品。阿芷没办法,只好拜托村里的邻居帮忙照看奶奶,让他们别让奶奶再去山上捡废品。
大二那年暑假,阿芷回家的时候,发现奶奶的身体比以前差了很多。她的背更驼了,走路也变得缓慢,稍微走快一点就会喘不过气。阿芷逼着奶奶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奶奶是长期劳累导致的,需要好好休息。阿芷把奶奶接到县城的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陪着她打针、吃药,给她擦身、喂饭。奶奶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笑着说:“我的乖娃长大了,会照顾奶奶了。”
那次住院花了不少钱,都是阿芷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奖学金和兼职挣的钱。奶奶很心疼,说她不该花这么多钱。阿芷却笑着说:“奶奶,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花多少钱都值得。”
从那以后,阿芷更加努力地学习和兼职,她想尽快毕业,找一份好工作,把奶奶接到身边。她给奶奶买了新的智能手机,教她视频聊天,每天晚上都会和奶奶视频,说说自己在学校的事情,也听听家里的情况。
去年冬天,阿芷正在准备期末考试,突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奶奶病危,让她赶紧回家。阿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连夜买了火车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昏迷不醒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阿芷扑在床边,握着奶奶冰冷的手,哭着喊:“奶奶,我回来了,你醒醒啊。”
奶奶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阿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乖娃,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奶奶没事……你别担心……”
阿芷握着奶奶的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奶奶,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去北京,一起去看天安门呢。”
奶奶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那天晚上,雪下得特别大,把院子里的竹篱笆都压垮了,就像阿芷此刻的心情,支离破碎。
奶奶走后,阿芷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她从小到大的奖状,还有她给奶奶寄的钱,一张都没动,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盒子最底层,放着一张她小时候和奶奶的合影,照片上的她坐在奶奶的腿上,笑得一脸灿烂,奶奶抱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这张照片就是从那个盒子里找出来的。”阿芷把照片举到眼前,指尖轻轻拂过奶奶的脸庞,“奶奶走的时候,我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就像她一直陪着我一样。”
林风看着阿芷泛红的眼眶,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奶奶一定很为你骄傲,她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一定会很安心的。”
阿芷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风又吹了过来,带着松针的清香,照片上奶奶的笑容依旧温暖。阿芷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贴在胸口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奶奶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