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秋意来得缠绵,梧桐叶沾着晨露在街边铺了层碎金。
吴邪家的茶几上摆着刚拆封的桂花糕,王胖子正掰着一块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念叨:“天真,你说花爷都三天没露面了,不是真被他家猫绊住了吧?”
张起灵坐在沙发角落,手里捏着杯温牛奶,目光偶尔扫过窗外。
自从回到杭州,解雨臣就以“家里猫生病”为由暂别了他们,吴邪打了几次电话都只听到忙音,心里那点疑虑像藤蔓似的悄悄滋长。
“再等等吧,”吴邪把刚洗好的葡萄倒进果盘,“小花做事有分寸。”话虽这么说,他却想起三天前在杭州城门口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解雨臣上了辆黑色轿车,开车的人戴着银边眼镜,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俊。可当他想仔细看时,车子却像融入夜色般消失了。
正说着,门铃突然响了。吴邪以为是解雨臣,赶紧跑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个穿黑西装的陌生男人,手里捧着个丝绒盒子。
“请问是吴邪先生吗?”男人语气恭敬,“解雨臣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盒子打开的瞬间,吴邪愣住了。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枚样式古朴的白色玉章,玉章中央刻着朵半开的桃花,边缘却缠绕着几缕似烟似雾的纹路。王胖子凑过来看了眼,咂舌道:“这玩意儿看着挺眼熟,花爷什么时候喜欢收集古董玉章了?”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玉章上,指尖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送东西的男人没多留,只说解雨臣让他们“收好玉章,近期不必联系”,便转身离开了。
“搞什么名堂?”王胖子挠了挠头,“不就是养只猫吗,还玩起神秘了?”
吴邪拿起玉章,触手一片冰凉,那丝绒盒子里还掉出张纸条,上面是解雨臣惯有的清秀字迹,却只有短短一句:“尘缘已了,勿念。”
“尘缘已了?”吴邪心里咯噔一下,“他这话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解雨臣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吴邪急忙去四九城解家老宅找过,门房说“家主出国考察了,归期未定”;打他常用的几个电话,要么关机要么空号;就连黑瞎子也皱着眉说:“小花那小子最近跟断了线似的,不过……”他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我忘了,比如他说的那个‘苍’,到底是谁来着?”
吴邪猛地抬头:“黑爷,你也记得苍?”
“苍?”黑瞎子愣了愣,随即笑了,“什么苍?花爷养的猫叫苍苍吧?我可能记错名字了。”他的表情自然得没有一丝破绽,仿佛“斩苍”这个名字从未存在过。
王胖子也在一旁点头:“就是,不就一只猫吗,看把你紧张的。花爷估计是去处理家族生意了,咱们别瞎操心。”
吴邪看着眼前两人,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们真的忘了?忘了那个在四九城陪他们烤火的男人,忘了在古楼里替解雨臣挡过机关的身影,忘了斩苍说起解雨臣时,眼底那抹深藏的温柔?
他猛地转头看向张起灵,张起灵正望着窗外那棵老梧桐树,眼神空蒙,像是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小哥,”吴邪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记得斩苍吗?就是……”
“谁?”张起灵转过头,目光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没听过。”
轰——吴邪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连小哥都忘了?怎么会这样?斩苍明明真实存在过,他甚至记得斩苍递给他的那杯热茶,记得他谈论古籍时眼中的光,记得他和解雨臣站在一起时,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为什么只有他还记得?
那枚白色玉章被吴邪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每当夜深人静,他拿起玉章时,指尖总会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某人的气息。他开始翻找过去的照片,希望能找到斩苍的影像,却惊恐地发现,所有解雨臣出现的场合里,旁边站着的要么是黑瞎子,要么是空无一人。那些他记忆中斩苍存在的画面,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擦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模糊的背景。
“不可能……”吴邪喃喃自语,“一定是我记错了。”可心底那个声音却在反驳:你没记错,斩苍是真的,他和解雨臣之间,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半个月后的一个雨夜,吴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看到解雨臣站在雨幕里,浑身湿透,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紧贴着额头,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小花?”吴邪赶紧把他拉进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解雨臣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客厅里的灯,眼神空洞得吓人。王胖子和张起灵也被吵醒了,王胖子见状赶紧去拿毛巾,张起灵则倒了杯热水递给解雨臣。
“花爷,你这是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王胖子的话没说完,就被解雨臣打断了。
“我忘了……”解雨臣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他抬起头,看向吴邪,眼中充满了茫然和痛苦,“吴邪,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好像有个人……我应该记得他,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长什么样子,甚至连名字都……”
吴邪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没忘,或者说,他正在遗忘的边缘挣扎。
“你还记得这个吗?”吴邪冲进书房,把那枚白色玉章拿了出来,“你让人送来的,还有纸条,‘尘缘已了,勿念’。”
解雨臣接过玉章,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整个人就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他盯着玉章中央的桃花,瞳孔剧烈收缩,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桃花……”他低声念着,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脑海里疯狂闪回——
江南水乡的雨巷,青石板路湿滑,少年解雨臣撑着油纸伞,看见巷尾坐着个穿青衫的和他有八分相似的少年,手里拿着枚刻着桃花的白色玉章,正对着雨幕发呆。
古楼深处,机关启动的瞬间,斩苍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碎石擦伤了手臂,鲜血滴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四九城外春山的夜晚,篝火噼啪作响,斩苍递给他一杯温酒,低声说:“臣臣,这人间烟火,你该多看看。”他抬头,看见斩苍眼中映着火焰,也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分别的前夜,斩苍站在窗前,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麟儿,”他第一次这样叫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些缘分,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解雨臣想抓住他的手,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凉的雾气。
“啊——!”解雨臣猛地捂住头,痛苦地蹲下身。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段都带着刺骨的疼痛。他想起来了,斩苍不是猫,不是普通人,他是从雾中走来的客,是他解雨臣此生唯一动过心的人,却也是注定要与他道别的存在。
“小花!”吴邪赶紧扶住他,“你没事吧?”
解雨臣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他看着手中的白色玉章,上面的桃花仿佛活了过来,花瓣上凝结着水珠,像是谁的眼泪。
“他走了……”解雨臣的声音哽咽,“斩苍他……回他该去的地方了。”
“斩苍?”王胖子和黑瞎子(不知何时赶来的)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疑惑,“花爷,谁是斩苍?”
解雨臣看向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原来斩苍离开时,用了某种方法,让除了他和解雨臣之外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而他自己,因为与斩苍羁绊太深,记忆虽被封印,却在看到白色玉章的瞬间破了防。
“没什么。”解雨臣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重新站起身。他把玉章小心翼翼地放回丝绒盒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他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斩苍的存在,本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如今梦醒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记得梦里的繁华与苍凉。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解雨臣走到窗前,看着雨幕中模糊的灯火,仿佛又看到了斩苍最后离开时的模样——他站在雾气弥漫的街角,对他轻轻挥手,唇边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然后一点点化作光点,消散在晨雾里。
“麟儿,别回头,往前走。”这是斩苍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解雨臣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脆弱已被惯常的从容取代。他转过身,对吴邪和王胖子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无人察觉的落寞。
“让你们担心了,”他说,“我没事,就是淋了点雨。”
王胖子挠了挠头,虽然还是搞不清状况,但看解雨臣好像恢复了常态,也放下心来:“没事就好,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张起灵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解雨臣。当解雨臣与他目光交汇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过去了。”
解雨臣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嗯,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斩苍如同他名字里的“斩”,来了又走,只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浅浅的痕。而吴邪他们,依旧是他的朋友,四九城的梧桐树还会在秋天落叶,生活总要继续。
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当他看到院中的桃花,当他走过一条熟悉的雨巷,当他在深夜里翻开一本古籍时,心底那处空了的地方,还是会隐隐作痛。
他知道,斩苍从未真正离开,他只是化作了记忆里的一缕雾,时常在午夜梦回时,轻轻拂过他的心头。
而关于斩苍的一切,从此只能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藏在那枚刻着桃花的白色玉章里,藏在四九城漫长而潮湿的雨季里。
吴邪看着解雨臣走进浴室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丝绒盒子,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斩苍是谁,也不知道解雨臣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永远地消失了。
“小哥,”吴邪低声说,“你说……小花他是不是很难过?”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有些事,不必说破,有些痛,只能自己承受。就像解雨臣选择将斩苍的名字深埋心底,他们也选择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杭州的雨还在下,洗去了街道上的尘埃,也仿佛洗去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只是那枚白色玉章,依旧在书桌上静静躺着,桃花的纹路里,似乎还凝结着未干的雾气,和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