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艾率领主力四万五千人,趁着夜色深入戈壁。起初还算顺利,但很快,麻烦接踵而至。不断有小队人马陷入流沙,或是迷失方向,队伍行进速度远低于预期。就在他焦躁之际,前方突然火光冲天,无数火箭如同鬼火般从沙丘后射来,虽然造成的直接伤亡不大,却瞬间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有埋伏!结阵防御!”谢艾心头一沉,知道行踪已然暴露。仓促迎战之下,那支冉魏轻骑却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利用机动性不断骚扰,专挑辎重和行动迟缓的步卒下手。
被这么一拖延,天光渐亮,谢艾发现自己并未能按计划远离黑水河谷区域,反而因为冉魏轻骑的驱赶和自身在戈壁中的偏离,正被逼向一片介于黑水河谷与敦煌之间的、布满风蚀雅丹地貌的险恶区域。这里怪石嶙峋,地形复杂,视野受阻。
“不好!中计了!”谢艾猛然醒悟,慕容恪的目的从来不是固守一个埋伏点,而是要将他逼入一个更不利于大军展开的绝地!他想立刻转向,但身后是茫茫戈壁和神出鬼没的骚扰骑兵,两侧是难以通行的雅丹群,前方……
“轰隆隆!”
战鼓声骤然从前方和两侧的雅丹地貌高处响起!无数黑甲士卒如同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一般,出现在嶙峋的怪石之上!慕容恪的主力,经过一夜急行军,竟然抢先一步,在这里布下了最终的死亡陷阱!
这一次,连试探性的箭雨都省去了。慕容恪深知谢艾是劲敌,必须速战速决。
“全军突击!杀!”他亲自挥刀向前,身先士卒。麾下养精蓄锐已久的精锐,如同猛虎下山,从各个有利位置俯冲而下,瞬间将因连夜行军、又被骚扰而疲惫不堪、队形散乱的谢艾军分割、包围!
雅丹地貌限制了谢艾军骑兵的冲击和步兵的结阵,而冉魏军则凭借更高的个体修为和对地形的巧妙利用,展开了无情的杀戮。谢艾虽奋力指挥抵抗,但败局已定。一场混战从清晨持续到午后,谢艾身边亲兵死伤殆尽,本人亦身负多处创伤,最后在几名忠心部将的死命护卫下,仅率数百残骑,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东南方向落荒而逃,五万大军几乎烟消云散。
慕容恪勒马立于一片最高的雅丹上,看着下方尸横遍野的战场,微微喘了口气。与谢艾的这番斗智斗勇,虽最终取胜,却也耗费了他不少心力。此刻,敦煌已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快马从南方飞驰而来,带来了王猛轻取宛城的捷报。慕容恪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西线南线,皆传佳音,冉魏的兵锋,正以前所未有的锐利,撕裂着旧的格局。
河西的烈日,灼烤着敦煌斑驳的城墙,也灼烤着守将宋炬近乎绝望的心。城头之上,往日迎风招展的旌旗如今无精打采地垂着,守城的士兵们倚着垛口,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目光呆滞地望向城外那连绵不绝、军容严整的冉魏大营。
慕容恪并没有急于攻城。在彻底歼灭了杨宣和谢艾两路援军,尤其是用计击败了以智略闻名的谢艾之后,他知道,敦煌已是一只被彻底斩断外援、困在笼中的野兽,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城内的存粮一日少过一日。最初还能每日两顿稀粥,后来变成一顿,再到如今,连一顿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都成了奢望。仓库早已空空如也,连战马都被宰杀充饥。街巷之间,开始出现饿殍,士兵们因为营养不良而无力举起兵器,军心士气跌落谷底。哗变和开城投降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宋炬独自一人站在城楼里,望着桌上那封来自慕容恪的劝降书。信中的言辞并不激烈,反而透着一种冷静的务实:“……将军勇毅,恪甚钦佩。然今外援尽绝,内无粮秣,徒使满城军民玉石俱焚,岂是仁将所为?冉魏陛下,胸怀四海,志在安民,非嗜杀之主。若能罢兵息战,开城归附,恪必保将军及麾下将士性命无忧,城中百姓亦得保全。何去何从,望将军三思。”
字字句句,敲打在宋炬的心头。他回想起杨宣三万大军在疏勒河谷的惨状,想起谢艾五万精锐在雅丹地带的覆灭,更想起城中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士兵和百姓。继续坚守?除了拉上全城人陪葬,毫无意义。为了他一个人的忠名,就要让这么多人为之殉葬吗?
“忠……义……”宋炬苦涩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唤来副将和几位校尉,看着他们同样憔悴而绝望的脸,沉痛地说道:“我等已尽人事,奈何天不佑我。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再守下去,唯有城破人亡一途。慕容恪并非残暴之人,其承诺或可信。为了这满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我意,开城投降。”
没有人反对。残存的理智和对生存的渴望,压过了虚幻的荣誉感。
次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敦煌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雾之中。那沉重的城门,仿佛承载了太多的历史与沧桑,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地被推开了。
宋炬站在城门内,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他默默地脱下身上那沉重的甲胄,露出里面的素服。然后,他双手捧着官印和户籍册籍,那是他作为敦煌守将最后的责任与象征。
在他身后,是一群形容枯槁、几乎站不稳的守军。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绝望,身上的战袍也早已破烂不堪。然而,他们依然坚定地跟随着宋炬,走出城门,走向慕容恪的中军大旗。
慕容恪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有的只是一种使命达成后的平静。他知道,这场战争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消耗,而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当宋炬走到慕容恪面前时,他双膝跪地,将官印和户籍册籍高高举起。慕容恪凝视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道:“接受投降,妥善安置降卒,即刻派人运送粮食入城,赈济饥民!有敢于趁乱劫掠、伤害百姓者,立斩不赦!”
他的声音在晨风中回荡,清晰而有力。这道命令不仅是对自己军队的约束,也是对这座城市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