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襄亲王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我从慈宁宫回来后一直心绪不宁，太后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和似琪古怪的态度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福晋，可要用晚膳？\"蔷薇轻声问道。
我摇摇头：\"没什么胃口。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处理公务，说让福晋先用膳，不必等他。\"芍药递上一杯热茶，\"小姐今日入宫累着了，喝点安神茶吧。\"
我接过茶盏，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剑风声。那声音凌厉异常，不似平常护卫练武的节奏。好奇心驱使下，我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
后院练武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月下舞剑。魏丑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衫，衣袂翻飞间剑光如水，每一招都带着惊人的力道和杀意。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此刻竟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魏护卫今日怎么...\"芍药话未说完，另一个身影走进了练武场。
博果尔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手中提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宝剑，饶有兴趣地看着魏丑夫练剑。他今日穿着家常的靛蓝色长袍，发辫松散地垂在背后，比白日里少了几分亲王威仪，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好剑法！\"博果尔朗声赞道，\"想不到我府上还有这样的高手。\"
魏丑夫猛地收剑，单膝跪地：\"王爷恕罪，属下不知王爷驾到。\"
博果尔笑着摆手：\"起来吧。你的剑法很特别，师承何处？\"
魏丑夫站起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回王爷，属下的师父是江湖中人，名不见经传。\"
\"哦？\"博果尔眼中兴趣更浓，\"可愿与本王切磋几招？\"
我心头一跳。魏丑夫今日情绪明显不对，剑法中带着说不出的狠厉，若伤到博果尔...
\"属下不敢。\"魏丑夫低头道。
博果尔大笑：\"有什么不敢的？本王最欣赏武艺高强之人。来，就当是陪本王练练手。\"说着已经拔剑出鞘，剑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魏丑夫犹豫片刻，终于摆出起手式：\"那属下就得罪了。\"
我顾不得规矩，匆匆披上外衣往后院走去。芍药和蔷薇连忙跟上：\"福晋，夜深露重...\"
\"无妨，我去看看。\"我快步穿过回廊，心跳如鼓。
练武场上，两人已经交上了手。博果尔的剑法大开大合，颇有沙场气势；而魏丑夫则剑走偏锋，招式刁钻凌厉。两柄长剑在月光下交织出炫目的光影，金属相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福晋来了。\"博果尔瞥见我，手上动作不停，\"正好看看为夫的武艺如何？\"
我站在场边，不知该说什么。魏丑夫见我来，眼神一暗，剑势突然变得更加狠辣，逼得博果尔连退三步。
\"好！\"博果尔不怒反笑，\"这才有意思！\"
两人越战越勇，剑招越来越快。我虽不懂武功，也能看出魏丑夫的实力远超普通护卫。他的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却又在即将触及博果尔时巧妙收力，既展现了高超技艺，又不至于伤到亲王。
博果尔渐渐额头见汗，呼吸也变得粗重，但眼中的兴奋之色更浓。他突然变招，剑锋一转，使出一记漂亮的回马枪，直取魏丑夫咽喉。魏丑夫不慌不忙，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反手一剑直指博果尔心口，又在最后一刻改为横拍，轻轻击在博果尔手腕上。
\"当啷\"一声，博果尔的剑掉落在地。
场中一片寂静。我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魏丑夫竟然...赢了亲王？
魏丑夫立刻跪地：\"属下该死，请王爷治罪。\"
博果尔却哈哈大笑，弯腰捡起宝剑：\"何罪之有？是本王小瞧你了。\"他伸手扶起魏丑夫，\"你的剑法精妙绝伦，本王甘拜下风。从今日起，你就做本王的贴身剑术教习如何？\"
魏丑夫低头：\"属下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博果尔拍拍他的肩，\"本王最欣赏真才实学之人。就这么定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王爷没伤着吧？\"
博果尔转向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宛宛，你看到了吗？魏护卫的剑法真是神乎其技！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招式！\"
月光下，博果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俊朗的脸上，长袍也因为剧烈运动而松散开来，露出锁骨和大片胸膛。他浑身散发着热气，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魏丑夫冷峻如冰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王爷出了一身汗，当心着凉。\"我取出帕子，红着脸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博果尔乖乖低头任我擦拭，眼中满是柔情：\"有福晋关心，本王怎会着凉？\"
我瞥见魏丑夫默默退到一旁，眼神晦暗不明。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护卫，此刻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魏护卫也辛苦了。\"我轻声道，\"你的剑法确实令人惊叹。\"
魏丑夫单膝跪地：\"谢福晋夸奖，属下愧不敢当。\"
博果尔解开外袍，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中衣，健硕的身形若隐若现：\"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比试过了。\"他看向魏丑夫，\"明日此时，再来一场如何？\"
魏丑夫低头应是。博果尔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拉住我的手：\"宛宛，我们回房吧。今晚月色这么好，不如对弈一局？\"
我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我的手离开练武场。回头望去，魏丑夫仍跪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倔强。
回到寝殿，博果尔命人准备了棋盘和茶点。他换了一身宽松的居家常服，发辫也完全散开，黑发如瀑披在肩头，更添几分慵懒魅力。
\"没想到魏丑夫武功如此高强。\"博果尔落下一子，随口说道，\"他跟随你多久了？\"
\"十年有余。\"我盯着棋盘，努力集中精神，\"他向来沉默寡言，但做事极为可靠。\"
博果尔若有所思：\"他的剑法不似军中路数，倒像是江湖门派的传承。特别是那一招'燕子回旋'，我在大内高手那里见过类似的。\"
我心头微动。魏丑夫从未提及他的过去，只知道他是阿玛从边关带回来的，因武艺高强被指派为我的护卫。如今想来，这个朝夕相处的护卫身上确实有太多谜团。
\"该你了。\"博果尔提醒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落下一子。博果尔轻笑一声，立刻在我刚落子的地方围堵，吃掉了我的三颗白子。
\"王爷棋艺高超，臣妾甘拜下风。\"我无奈地笑道。
博果尔摇摇头：\"你心不在焉。是在想魏护卫的事？\"
被看穿心思，我有些窘迫：\"不是...我只是...\"
\"无妨。\"博果尔温和地说，\"你若对他有疑虑，我可以换个人保护你。\"
\"不必！\"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反应过度，\"我是说...魏护卫一直尽职尽责，突然换人反倒不妥。\"
博果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言，只是又落下一子。我们就这样一局接一局地下着，茶凉了又换，烛花剪了又生。
不知过了多久，我打了个哈欠，博果尔立刻放下棋子：\"累了？那歇息吧。\"
我看向窗外，东方已经泛白：\"天都快亮了...\"
博果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与你对弈，时间过得真快。\"他走到床前，很自然地拿起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你睡床，我睡榻。\"
我愣住了：\"王爷不必如此...\"
\"我们说好的，慢慢来。\"博果尔回头一笑，眼中满是温柔，\"等你真正接受我的那一天，再同床共枕不迟。\"
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少年亲王，用他的尊重和体贴，一点点融化着我心中的坚冰。
躺在床上的我听着博果尔在榻上翻身的声音，思绪却飘回了练武场上的那一幕。魏丑夫舞剑的身影，眼中那抹疯狂的光芒，还有他看向我时那复杂难明的眼神...这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又熟悉。
三年来，这个沉默的护卫一直如影随形地守护着我，从未逾越半分。可今夜，他的剑法中流露出的情感如此强烈，强烈到无法忽视。那不是一个护卫对主子该有的感情，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梦中，我仿佛又看到那两柄在月光下交织的长剑，一柄华丽如博果尔，一柄朴素如魏丑夫，而我站在中间，不知该走向何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时，博果尔已经不在榻上了。蔷薇告诉我他一早就去上朝了，临走前特意嘱咐不要吵醒我。
\"王爷对福晋真是体贴入微。\"蔷薇一边为我梳头一边说。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笑意。昨夜的对弈，博果尔的谈吐见识让我刮目相看。他不仅精通兵法武艺，对诗词歌赋也有独到见解，完全不像个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
\"魏护卫呢？\"我突然问道。
蔷薇手上动作不停：\"一早就去练武场了，说是王爷吩咐的，要他把那套剑法教给府中侍卫。\"
我点点头，不再多问。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颈间——那里藏着艾公子的玉佩，冰凉如初。这块玉，还有那个消失在雨夜中的少年，似乎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而眼前，是博果尔真诚的笑脸和魏丑夫复杂的眼神。我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福晋，今日要回董鄂府省亲，已经准备好了。\"芍药进来禀报。
我这才想起前日与阿玛额娘约好的事。起身更衣时，我特意选了件高领的旗袍，将玉佩完全藏在衣领之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块玉的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走出房门时，我远远望见练武场上的魏丑夫。他正在指导几名侍卫练剑，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严肃，与昨夜那个近乎疯狂的剑客判若两人。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他立刻低头行礼，恭敬如常。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