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神武门前，仰望着这座曾将我拒之门内的皇城，如今却以襄亲王福晋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踏入其中。
\"紧张吗？\"博果尔在我耳边轻声问道，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我微微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朝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套亲王福晋的正式朝服比我想象中还要沉重，深蓝色的缎面上绣着精致的金线蟒纹，头上的钿子缀满了珍珠宝石，压得我脖颈发酸。
博果尔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适，悄悄伸手托了一下我的肘部：\"放松些，皇额娘最是和蔼可亲。\"
皇额娘。他这样称呼当今圣母皇太后，那位在选秀中亲自将我撂牌子的后宫之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腔内狂跳的心脏。今日入宫谢恩，是作为亲王福晋必须经历的礼节，却也是我最不愿面对的场景。
\"襄亲王、福晋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宫门内响起。
我随着博果尔迈过高高的门槛，眼前豁然开朗。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汉白玉的台阶，一切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近乎虚幻。曾几何时，我站在神武门外，与那些落选秀女一同黯然离去；而今日，我却以亲王福晋的身份，昂首踏入这权力的中心。
\"记住，待会儿见了皇额娘，我行礼你就跟着行礼，我起身你再起身。\"博果尔低声叮嘱，\"若皇额娘问话，如实回答便是，不必紧张。\"
我再次点头，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芍药和蔷薇跟在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魏丑夫作为护卫只能在外院等候，这让我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穿过重重宫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我们终于来到了慈宁宫前。早有太监宫女在殿外等候，见我们到来，立刻进去通报。
\"宣襄亲王、福晋觐见——\"
博果尔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牵起我的手一同入内。慈宁宫内檀香袅袅，陈设典雅而不失华贵。我的目光不敢乱瞟，只能盯着脚下的金砖，随着博果尔一同跪下。
\"儿臣博果尔携福晋董鄂氏，恭请皇额娘圣安。\"
我跟着行礼，额头触地：\"臣妾董鄂氏恭请太后娘娘金安。\"
\"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从上方传来。
我这才敢抬头，只见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贵妇人端坐在主位上，身着绛紫色常服，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几支素雅的玉簪，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就是当今圣母皇太后，顺治帝的生母。
\"这就是董鄂家的格格？近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太后招了招手。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几步，在距离太后三尺处停下，再次行礼。太后却直接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旁的绣墩上。这个殊荣让我受宠若惊，连博果尔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太后细细打量着我，目光锐利却不失慈爱，\"哀家听说你通晓诗书？\"
\"回太后的话，臣妾略识得几个字，不敢当通晓二字。\"我低头应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太后轻笑一声：\"倒是个谦虚的。哀家还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连骑射也不让须眉？\"
我心头一跳。这些事太后如何得知？莫非是博果尔...
\"皇额娘明鉴。\"博果尔笑着上前，\"宛宛确实才艺双全，儿臣在马场初见时，就被她的英姿所倾倒。\"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博果尔一眼，又拍拍我的手背：\"我们福临没福气，没这个命啊。\"她叹息道，\"还是博果尔有福气，这么好的秀女居然被撂牌子。\"
这句话像一块冰滑入我的脊背。太后是什么意思？是在惋惜我没能入选后宫？还是...另有深意？
\"太后娘娘过誉了，臣妾愧不敢当。\"我连忙起身行礼，生怕说错一个字。
\"坐下吧，别紧张。\"太后示意我重新落座，\"哀家只是觉得可惜。当初选秀时，哀家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的，只是...\"她顿了顿，\"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既已嫁给博果尔，就是哀家的媳妇，哀家自会疼你。\"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再次谢恩。博果尔见状，连忙岔开话题：\"皇额娘，皇帝哥哥今日可有空闲？儿臣想带宛宛去请安。\"
太后摆摆手：\"不巧了，福临一早去了南苑狩猎，说是要三五日才回。\"她看向我，\"下次再见吧，总有机会的。\"
不知为何，我竟暗暗松了口气。面见天子是何等大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正说话间，殿外太监通报：\"佟嫔娘娘到——\"
我心头一紧。佟佳似琪，如今已是佟嫔了。
\"宣。\"太后淡淡道。
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只见佟佳似琪身着嫔位宫装，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不过月余不见，她已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尽是宫妃的雍容气度。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似琪盈盈下拜，声音如黄莺出谷。起身后，她仿佛才看到我们，故作惊讶道：\"哎呀，襄亲王和福晋也在呢。\"
\"佟嫔娘娘。\"我和博果尔一同行礼。
似琪快步上前扶起我：\"姐姐何必多礼？咱们可是旧相识了。\"她转向太后，\"太后娘娘不知道吧？臣妾与董鄂福晋可是闺中密友呢。\"
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哦？这倒是有趣。\"
\"可不是嘛。\"似琪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当初选秀时，我们还约定无论谁入选，都要互相照应呢。\"她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没想到姐姐最后成了亲王福晋，真是造化弄人。\"
我勉强笑了笑：\"娘娘言重了。\"
似琪的手在我臂上微微用力：\"姐姐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到底是亲王福晋的体面。\"她话中有话，\"比那些后宫嫔妃自在多了，是不是？\"
我心头警铃大作。似琪表面亲热，字字句句却都在提醒我她已是宫妃，而我不过是亲王福晋。我们之间的地位已然天差地别。
\"好了。\"太后适时打断，\"佟嫔来得正好，陪哀家说说话。博果尔，带你福晋去御花园转转吧，年轻人总陪着哀家这个老婆子也闷得慌。\"
博果尔会意，拉着我告退。离开慈宁宫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似琪正凑在太后耳边说着什么，两人目光都落在我身上，让我背脊发凉。
\"别在意。\"走出慈宁宫，博果尔低声道，\"后宫女子闲来无事，就爱说长道短。\"
我摇摇头：\"我没往心里去。\"这倒是实话。比起似琪的态度变化，太后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更让我困惑。
御花园中百花盛开，景色宜人。博果尔兴致勃勃地为我介绍各处景致，我却心不在焉，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颈间——那里藏着艾公子的玉佩。
\"累了吗？\"博果尔察觉我的走神，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找个亭子歇歇？\"
我正要回答，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芍药匆匆跑来。
\"王爷、福晋，太后娘娘赐了午膳，请二位回慈宁宫用膳。\"
博果尔笑着拉起我的手：\"皇额娘果然疼我们。走吧，宫里的御厨手艺可好了，你一定会喜欢。\"
回到慈宁宫，太后已命人摆好了膳桌。似琪居然还在，见到我们回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姐姐可算回来了，太后娘娘赐了好几道江南菜式，说是合姐姐口味。\"
我心中讶异。太后如何知道我喜欢江南菜？是博果尔说的吗？
午膳比想象中轻松愉快。太后问了些家常，博果尔不时插科打诨，逗得太后开怀大笑。似琪则一直扮演着贴心宫妃的角色，为我布菜添茶，仿佛我们真是情深义重的姐妹。
\"董鄂氏。\"用膳毕，太后突然正色道，\"哀家听闻你身边有个精通医术的丫头？\"
我一怔，随即明白她说的是蔷薇：\"回太后的话，是有一个叫蔷薇的丫头，略通医理。\"
太后点点头：\"正好。哀家近日睡眠不佳，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开的方子吃了总不见效。不如让你那丫头给哀家瞧瞧？\"
我心中疑惑，却不敢拒绝：\"这是她的福分。只是蔷薇医术粗浅，恐怕...\"
\"无妨。\"太后摆摆手，\"就当试试。吴良辅，带那丫头去偏殿候着。\"
我看向站在一旁的蔷薇，她立刻会意，跟着吴良辅退下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让我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好了，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哀家也不多留你们了。\"太后慈爱地笑道，\"博果尔，好生待你福晋。董鄂氏，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儿臣(臣妾)谨遵懿旨。\"我们一同行礼告退。
离开慈宁宫时，蔷薇已经等在殿外，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我小声问道。
蔷薇摇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博果尔见我们窃窃私语，体贴地走在前面，给我们留出空间。我挽着蔷薇的手臂，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太后娘娘...问了奴婢很多关于小姐的事。\"蔷薇的声音几不可闻，\"特别是小姐平日喜欢什么，常去哪里...\"
我的心猛地一沉。太后为何对我的私事如此感兴趣？
\"还有...\"蔷薇犹豫了一下，\"太后问小姐可有什么贴身佩戴的玉佩首饰...\"
我颈间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艾公子的玉佩！太后怎么会...不，这不可能。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但我立刻否定了它。太荒谬了，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福晋？\"博果尔回头唤我，\"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强自镇定：\"没事，可能是累了。\"
博果尔立刻紧张起来：\"那我们赶紧出宫回府。你第一次入宫，确实太劳神了。\"
回程的马车上，我靠在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宫墙，心中五味杂陈。今日入宫，看似一切顺利，却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太后的态度，似琪的转变，还有对蔷薇的盘问...
最令我不安的是，我总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我收紧，而我甚至不知道撒网的人是谁。
\"想什么呢？\"博果尔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摇摇头，勉强一笑：\"只是在想，太后娘娘真是和蔼可亲。\"
博果尔得意地笑了：\"是吧？我就说皇额娘最好了。\"他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下次带你去见皇帝哥哥，他虽严肃些，但对我也极好的。\"
我点点头，心中却想：但愿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我颈间的玉佩贴着肌肤，冰凉如初。这块玉，还有它背后的秘密，或许是我最需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