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情况哪里能激动半分,刚问出这句话,腹部就开始发硬收缩,伴随着一阵阵的坠痛。
丫鬟支吾几句,“就,就官府的船啊,我也不知上面有谁,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卿欢深吸口气,就觉得双腿间有溽热缓缓出来,地上已经是水渍一片。
“啊?娘子怎么溺了?”话毕,丫鬟去找老嬷嬷,那嬷嬷抬手打在她脸上。
“还不快去叫接生的稳婆,她那哪是溺了,分明是羊水。”
……
温时玉从外回来时,被隔绝在门外,隔着门板听到里面发出压抑的闷哭声,
他愣住,便是再不通晓事也明白她这是要生了,“不是还有段时间,怎么这么快?”
声音微微抖着,他在儋州祖母家中,也曾见过舅舅的小妾生子。
后宅争斗,妻容不下妾,便让那腹中的孩子越大越好,最后胎大生不下来,足月的孩子憋死,小妾也血崩而亡。
他来回走动,不住叮嘱,“一定要保住他们母子的命,若是出了任何差池,我绝饶不了你们。”
说着,他远走几步竟是提了把剑回来,吓得出来打热水的丫鬟脸色发白。
“娘子,你这用错了力气,跟着我的话去做,不要太紧张,这第一胎生的都会难一些,呼吸,吐气,这儿要用力,有了便溺的感觉便再使劲……”
稳婆掀开被子,看着她双腿间,那羊水流的多了,时间长,孩子便会憋死。
卿欢抓紧被衾,舌尖抵着齿,一想起官船上或许有戚修凛,便腹痛难忍,帐子里热浪粘稠,糊了她满脸是热汗。
身上的单衣也湿透了。
而此时的海面,巨浪过后,变得平静,几艘巡座船破水飞快地朝着那岛屿划去。
戚修凛只在北境待过,并未参与过海战,方才落水之后,幸而身上穿着水靠,才免于溺水。
月余前他就已经接到温时玉的提醒,加上他这段时日一直在查银矿之事,锁定到了淮扬税使宋秉礼身上。
这一查,便挖出来七年来宋秉礼手里的烂账一堆,且他与京都某位贵人有过生意往来,那些年,每年都会有笔银钱送到京都。
日头渐高,映着远处苍翠孤岛,戚修凛神色一暗已然能看到岛上高建的了望台上有人影晃动。
有经验的小将士寻了个僻静的湾口泊船,又抓了个木匠,亮出身份,那木匠听后跪地不起,哀求他们将他带回淮扬。
“你可曾见过这个人?”戚修凛便将温时玉的画像取出,让那木匠辨认。
小木匠当即点头,“见过的,他月前就来了岛上,我那兄弟见过他夫人,还去给他夫人送过东西,是个好脾气的。”
戚修凛拧眉,脸上阴沉似水,一股无名火气急速攀升,他让那木匠在前带路,顺着山道直往半山腰走。
驻在淮扬大营的几位将军则带着人,陆续上岸。
……
又是一阵剧痛之后,卿欢没了力气,稳婆让人给她喂了几口参汤,吊着口气。
“娘子想想,郎君还在外等着,你可不能半途而废。”说着,便让人寻了被褥垫在地上,架着她踩在垫子上。
那从横梁上悬垂下的手巾,恰好落在她手边。
婆子叮嘱,“娘子攀着这条手巾。”
卿欢早已痛得双目恍惚,脑中如浆糊,任由着婆子将她的手套在手巾里,后腰也被人抱着,以便于支撑。
偏偏是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下腹犹被横刀劈开,从喉咙里溢出无意识的泣音。
门外,温时玉额上青筋暴起,哑声道,“徐侧氏,你听,潮涌过来,是那大船靠了岸,你的夫君应当是赶来寻你了。”
也不知是他这句话的作用,还是卿欢真的从混沌中听到来自远方的厮杀。
她眼皮一跳,微微掀开,趁此机会,稳婆赶紧又给她灌了几口参汤,口中也是催促不止。
那厮杀声越来越近,已经抵到了这处房外。
温时玉回头,看到宋秉礼的人手持长刀,满面凶恶地冲杀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主子说要将里面的娘子带走,温公子,休要挡我们的路,否则,这刀剑可不长眼。”
温时玉提刀横在身前,“绝无可能。”
他虽非武将,可素日也不曾懈怠,寻常招数勉强能挡住这些人的攻击。
但终究无法与穷凶极恶的悍匪相比。
便被人一刀刺入肩头,拧着肩骨剜出一片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他面色惨白,一双眼却猩红着怒视对方。
“若你们敢伤这位夫人分毫,莫说是他宋秉礼,便是整座岛屿,也必会被那人夷为平地。”
“疯子,把他弄开。”
刀尖旋转,回收,抬脚踹过去。
温时玉青竹般的身躯撞在门扉,又如破布坠在地面。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刀尖抵在地上之时,看到了不远处疾冲而来的矫健身影,立时便笑了出来。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真是个疯子。”几个卫兵抬起长刀,正要挥下,胸膛被人从后贯穿,粘稠的血滴滴答答。
刀光浮影,身后的戚修凛携满身杀意,抽出利器,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卫兵。
他也听到了,屋内传出的哑声哭泣,顿时身形僵硬,抖着指尖想要推开门,却被温时玉制止了。
“她生死一际,国公爷不可进去,会惊到她……咳……”温时玉已被随行而来的将士搀扶起来,但身上多处有伤,勉力站起,维持着一丝清醒。
里间,经过筋骨错位般的疼痛折磨,卿欢已经死了几次,依稀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
她气若游丝,“他们,来了吗?”
婆子心惊肉跳,但此刻她们离开,这娘子的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几人手上不停。
“是呀,所以娘子别气馁,哟,看到一撮头发了,再使点儿劲。”
一门之隔,戚修凛喉间哽咽。
他知晓女子生产便似一脚踏进鬼门关,一脚踩在阳关道,不能分心,他抬手,曲起食指在那门扉上叩了几下。
三长一短的节奏,接连敲了好几次。
北境有烽燧台,每次蛮族侵扰便会点燃烽火,三长一短便是安全,一长两短便是有敌寇滋扰。
他曾把卿欢揽在怀里,用指节叩着她手臂。
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已经来了。
卿欢抬头,鬓角濡湿的发丝粘在犹带着泪痕的脸颊,一双眼却灿亮惊人恢复了生机。
“使力啊娘子。”随着婆子的一声吆喝,卿欢卯足了劲儿压制着冲破喉咙的叫声,便觉得双腿哗啦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她腹部挤了出去。
婆子忙接住了孩子,另一人拿着早已消毒过的银剪子将脐带给剪了。
匆匆擦拭几下,看清了孩子,婆子喜道,“是个郎君,是个郎君!”
随后,小婴孩发出嘹亮的一声哭泣,那哭声紧密一声赛过一声,传到廊下数人耳中。
戚修凛眼眶发热,顿了几息,将兵器交给身后人。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看向那站在屏风后的纤弱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