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天气乍暖许多,佑儿倚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一旁的榕香仔细剥着蜜橘,去了白丝才放在碟子上。
“大人真是疼爱夫人,这样的天还买了淮南的蜜橘来给夫人消遣。”
自进了宋府,榕香就看明白了,这家里是夫人说了算,大人看着严肃苛责,唯独夫人在时才有了人气。
佑儿时而蹙眉,时而又面色舒展开来,看得出这话本子是引人入胜,深得她心。
“你也别光给我剥,尝尝鲜也好。”佑儿平日里对下人也是好的,并不拿乔作势。
因此这家中的小厮丫鬟更是感念她,随之而来的就是害怕宋辙的心又添了几分。
果然榕香吃了一瓣,果肉脆爽,汁水甘甜不腻,只差把舌头吞到肚子里去了。直呼道:“夫人快尝尝,真甜呢,奴婢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橘子!”
主仆在屋里说着笑,就听外头婆子来禀,说是有个自称是佑儿弟弟的人,在外头请见。
榕香看着佑儿脸色陡然冷冽起来,看样子是不大好。
“请他去前头小厅坐,也不必上茶上点心了。”
郑光宗早被书院赶了出来,又花光了家中积蓄,这不是坐吃山空没得办法,找街坊邻居借了点盘缠,一路去了济南府找佑儿,才晓得如今自家姐姐是风光了,到了玉京来做官夫人。
他本是没多少钱了,好在脑子好使,趁着大过年,一路偷鸡摸狗的,总算到了玉京。
本想四处打听宋辙的住处,谁知路上抓个耄耋老翁就给他指明了道。
还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郑光宗不晓得当初宋家灭门之事响彻玉京,还只当是宋辙做了大官。
如此也好,做了大官还能拉扯他一把。郑光宗十八年的人生里,头次这般为别人的功成名就感到欢喜。
他布衣褴褛,又一路饥寒交迫,如今坐在小厅里干等了半天,外头候着的下人茶水点心也不送来,惹得他颇为不痛快。
“外头喘气儿的,给爷进来!”
他只当佑儿还是当初仍爹娘打骂的,因此觉着这宋家也像是他的私产似的。
无奈外头的小厮早得了吩咐,并不理他。
被下人无视,气的郑光宗直跺脚,骂道:“你这狗杂种!猪油蒙心了!爷爷叫你呢!来这么久茶也不上,点心也不上,宋辙就是这样教下人的?没得规矩,不成体统!难怪瞎了眼睛娶郑佑儿那个泼妇!”
那小厮原先也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无奈这不是主家被亲戚连坐抄家,他这才又被牙行卖到了宋家。
因着见过世面,他本来还对郑光宗的身份存了八分疑惑,如今也渐渐明晰了。
直呼主家大名,看来真是亲戚。
里头郑光宗骂得正起劲的时候,佑儿就站在小厅外头,隔了道门仔细听着。
若不是怕他外头耍浑丢人显眼,佑儿是万千不愿让他进来的。
“那你觉得娶谁合适?不如你去让宋辙休了我?”佑儿脸上虽带着笑意,可眼神却是冰冷。
郑光宗见她来,本想破口大骂,可瞧着她如今这穿着气度,气焰不禁消了大半:“这不是你家下人不懂事,惹恼了我?”
开玩笑,要是没了宋辙这层关系,他今后怎么科考做官。
瞧见他这副模样,佑儿就冷笑道:“怎么?你爹娘给你留的钱财,全都败光了?”
郑光宗被她刺到了心事,脸上顿时红温:“你这小蹄子!胡乱说什么!”
佑儿缓缓坐在上首,煞有其事道:“看来是有钱财傍身的。”
这才明白,佑儿是堵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郑光宗原来是有心机的,可如今因赌博的缘故,性子也变的急躁起来,愈发没得城府。
“看样子,你这日子过得好不错,当初还要死要活的,说爹娘对你狠心。哼,若非如此,你眼下还在木匠铺子吃木屑灰呢!”郑光宗打量着周遭,眼中自然是羡慕。
越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戳起痛楚更能一刀致命。
佑儿冷笑不语,侧过身时眼中翻涌着情绪,是恨不得眼前这泼皮去死!
当初在家中时,郑光宗便三五不时的告状,拿她受欺负来取乐。
还曾说过,要卖她去窑子里,或送给哪个同窗家……
总之是从未将她看过是长姐,如今还厚着脸皮到玉京来打秋风,真是太给他脸了!
若还是以往的身份,佑儿必然抡起胳膊就要去打他,可眼前却不合适了。
她顾及着体面,平息怒气道:“你到玉京所为何事?”
见佑儿开门见山,也不给他什么理论亲情的机会,郑光宗也乐得如此,理所当然道:“给我五百两做生意,再让宋姐夫给我寻个读书的住处,等再过三年秋闱,我科考入仕,你们也多个人帮衬不是?”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晓得的人,还真以为他是状元之才了。
站在门口的小厮与榕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
人得有多不自量力,才能如此离谱?
果然,佑儿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五百两?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莫说我没那么多钱,就算是有,也绝不借你!”
郑光宗听她这般说,当场就不乐意了:“你可别忘了,你在我家白吃白住那么多年,让你给五百两也算少了!”
佑儿正好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道:“按你的意思,我可算不得是跟你一个爹娘生的,难不成你家暗地里还买卖人?”
私下买卖人口,这可是死罪,郑光宗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又见佑儿依旧难缠,只能委屈求全道:“姐这话说的可没道理,爹娘走了,如今咱们家就你我两个,难不成你真要看着我饿死?”
按着佑儿对郑光宗的厌恶,饿死又何妨?遂蹙眉道:“既然你也说了这话,那郑家养我是天经地义,我当初也算是报完了恩,与你们家恩断意决,汝州府县衙门皆能作证。既如此,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何相干?”
佑儿这话是打定主意不与他纠缠,郑光宗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道:“爹娘若知你这副嘴脸,必然打不死你!”
笑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还怕被恶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