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机场休息室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向一个身穿黑色工装的男子瞥了一眼。
他脚边放着一个硬质皮箱,整个身体伏低,像是在虔诚祈祷,这副模样足以吸引周围所有的目光。
一阵旁人听不懂的急促外语从他口中吟诵而出,红色的舌尖在牙缝间若隐若现。
基亚皱起眉头,低语声变得更加低沉而激烈。
坐在前排的一个小男孩频频回头,好奇地打量着行为怪异的基亚。
就在这时,基亚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紧紧攥在胸前的十字架,吸引了孩子的目光。
基亚的表情瞬间一变,他朝孩子摊开了手掌。
那只手掌先是圆圆地握起,贴近自己的鼻尖,然后像小鸟振翅般上下扇动,再次张开时,掌心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个滑稽的红色小丑鼻。
“哇——!”
孩子惊喜地叫起来,拍着小手。
接下来的几分钟,基亚便用那个忽隐忽现的红鼻子逗弄着孩子。
然后,他把脚边的皮箱放到膝盖上,当着孩子的面,不慌不忙地开始组装起一支手枪。
“哥哥,这是真枪吗?”
孩子被他眼花缭乱的组装手法迷住了。
眨眼之间,一支崭新的手枪便已成型,基亚笑嘻嘻地将枪口对准了孩子的额头。
孩子身旁看似父母的男女脸色一紧,连忙把孩子拉向自己。
“砰!”
基亚自己模拟出枪声,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射出的却是五颜六色的纸屑,如同节日礼炮一般。
那孩子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从椅子上滑下来,摇摇晃晃地跑开了,他背包上挂着的一个俏皮猫头鹰娃娃吸引了基亚的目光。
“哥哥,你能把那把枪给我吗?”
孩子又跑了回来,眼巴巴地问。
“你喜欢猫头鹰吗?”
基亚反问。
“什么?”
“我喜欢你那个娃娃,你愿意用它来换我的枪吗?”
孩子闻言,一把抓住自己背包上的猫头鹰娃娃,撅起了小嘴。
“呜呜……这是奶奶送我的礼物……”
他小声嘟囔着。
“你知道猫头鹰代表什么意思吗?”
基亚问。
“猫头鹰是鸟!”
“没错,是鸟,一种像猫的鸟。不过在很久以前,人们说猫头鹰是会吃掉自己妈妈的不孝之鸟。特别是到了半夜,如果猫头鹰在哪个小区哭了,那就预示着那里会有人受伤。”
“会怎么样?”
孩子仰着头问。
“不知道吗?可能会有人突然被杀死。”
“……”
“可是我梦里,”基亚盯着孩子,压低了声音,“总有猫头鹰出来哭。”
他把那个红色的小丑鼻轻轻按在孩子的鼻梁上,问道:
“那你觉得,今天会是谁死呢?你奶奶?”
“哇啊……”
孩子的小脸涨得通红,瘪起了嘴,下巴颏瞬间皱得像个熟透的小核桃,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基亚见状,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
徐凌穿着纪禹琛为她擦得锃亮的一双短靴,走进了xx大教堂的建筑群。
圆形的穹顶、雪白的外墙、拱形的大门——这是一座在国内颇为罕见的拜占庭式教堂。
据姜泰坤透露,这次非正式的警卫行动受到了高度关注。
任务是保护几位一直接受Russia方面资金支持的c国知名人士,他们受邀前来参加一场关于“新教义”的展示会,一切听起来都包装得冠冕堂皇。
徐凌穿过铺着红地毯的礼拜堂,走过挂着大幅抽象画作的走廊,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每当与那些身着严整制服、神情肃穆的警卫们擦肩而过并点头致意时,她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徐凌队员,听得清楚吗?”
耳麦里突然传来纪禹琛的声音,让一直保持着稳定步伐的徐凌脚步一滞。
她抬手按住一只耳朵,轻轻叹了口气。
一想到那个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却能时刻“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猛跳一下。
不管怎么想,今天早上和他一起吃的那顿早餐,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昨晚,纪禹琛几乎整夜都抱着她,辗转反侧,似乎难以入眠。
每当他稍有动静,徐凌便会立刻惊醒,不止一次听到他压抑的叹息声。
那个男人,时而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踱来踱去,时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不出来,又或者会钻进她的被窝,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仔细地抚过。
甚至在黎明时分,她迷迷糊糊听到大门有响动的声音,却也一直假装熟睡,没有睁眼。
“徐凌,你的行李我已经粗略打包好放在后备箱里了。”纪禹琛在通讯器里说,“紧急用品可以在当地再买。婚礼的日程是不是太快了?”
“不是超速,但也确实很快。”
她低声回应。
“你真的打算一下班就直接出发?”
“有什么不可以的。”
从今天一大早开始,那个男人就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结婚的话题。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他准备的不怎么美味的早餐,听他单方面决定了蜜月旅行的目的地是某个叫“鱼融府”的地方,婚礼仪式一切从简,喜宴也简单,就他们两个人。
他还说,捧花已经订好了芍药,她只需要在机场领取就好。
在一片混沌未醒的状态下,她只能含糊地应着“好,好”,而纪禹琛那边,似乎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日程安排得越早,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但同时也让她隐隐感到,某种无法回头、尘埃落定的结局正在迅速逼近。
她几乎没有咀嚼纪禹琛喂到她嘴边的饭粒,只是就着水,一遍遍地强行咽下。
于是,两人就这样决定了,只要完成这次警卫任务,就立刻转道前往与Ukraine相邻的Azerbaijan。
纪禹琛对那个治安不靖、又与Russia关系暧昧的国家颇有微词,但她却坚持说,她想亲眼看看那片红色岩石地貌连绵不绝的风景。
“你是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才特意接通通讯的?”
徐凌忍不住问。
“顺便说说而已。”
纪禹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行了,我现在真的要进去了。”
她在脑海中回忆着室内结构图,在据说是peter等候的房间门前停下了脚步。
“徐凌。”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假设我们现在在深海里。”
“什么?”
“我想,我们大概只能屏住呼吸五分钟……”
她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皱起了眉头。
“让我们低头五分钟。”
“那是什么意思……”
“就一会儿。”
纪禹琛的语气不容置疑,“别盯着peter的眼睛看。你只要看着我早上给你擦的那双鞋的鞋尖就好。”
“……”
“你知道我从凌晨开始,费了多大劲才把它们擦得那么亮的吗?”
他这番幼稚的劝说,让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纪禹琛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荒唐想法,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如果这是姜泰坤的指示,你会乖乖听话吗?”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句话?”
“peter这个人,不知不觉就能聚拢很多追随者。不让你盯着他看,不是因为他情绪不稳定,而是怕你着了他的道,明白吗,徐凌?”
“……”
“你家教官我,可不是在无的放矢地开玩笑。”
他反问的语气异常冰冷。
客户的身份信息,是连作为贴身护卫的她都无权过问的机密,但不知为何,纪禹琛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么,难道真的像姜泰坤所担心的那样,有国情院的人介入其中了吗?
徐凌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气氛并不喧闹,却透着一种微妙而尖锐的紧张感。
她看到工人们正在为活动搬运神坛、布置场地,空旷的场地里,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麻木。
“别让那个老头子看到你那双漂亮的眼睛。”
纪禹琛又叮嘱道。
徐凌不太合时宜地勾了勾嘴角。
“我要过去了。”
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仿佛在她心头划过,但纪禹琛的话里,总有些地方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在她刚要开口反问的瞬间,一扇厚重的拱形门应声打开,一个看起来像外国人的高大男子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只在她一丝不苟盘起的黑色头发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移开了身体,示意她进去。
跟着那名男子踩着柔软的地毯往里走,一件白色的长袍最先映入眼帘。
那件袍子袖子宽大,如同古代的龙袍一般,被高高地悬挂着,阳光从它背后穿透而过,散发着异样的光晕。
引路的男子带着她继续深入,在一扇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
她下意识地屏息倾听,却只是一片死寂,连根针掉在地上都仿佛能听见。
那名外国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耸了耸肩,没有再敲,直接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递给了她。
纪禹琛的声音传来:“下雪了。”
那命令的语气,就像有人在她背后猛地一拍,强按着她的头低下一般。
虽然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刹那,她还是本能地低下了头,视线开始专注于自己脚上的鞋尖。
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有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椅子上。
徐凌的目光从对方的脚开始,一点点缓慢地向上移动。
在如同礼堂般宽敞空旷的房间里,那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显得那么矮小而孤寂。
那是一双毫不起眼的、干瘪的脚踝,脊椎骨节节凸起,一直延伸到颈后。
新长出的头发,像一片稀疏而了无生气的草茬。
他沉重地垂着头,仿佛不堪重负,那姿态显得无比绝望,裸露出的些许皮肤也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颜色。
对于有人进入自己的领域这件事,他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那感觉,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徐凌,回答我。”
耳麦里传来纪禹琛焦急的声音,她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同时警惕地拍了拍耳麦,迅速环顾四周,幸好没有看到什么尖锐的、可能造成危险的物品。
她又咽了口唾沫,压下喉间的干渴,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如同深陷泥沼般了无生气的男人靠近。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希望纪禹琛能快点过来。
就在那一刻,一直只敢盯着自己鞋尖的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了那个佝偻的背影。
她的目光,正好与他那如同扭曲的枯茎般猛然转过来的脖子对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一直都在死死地盯着她这边。
“——!”
那一刻,徐凌的身体彻底僵硬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外国男人会递给她一副墨镜。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或者说,那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了。
眼眶处是两个狰狞的窟窿,未曾愈合的伤疤如同凝固的血泪,盘踞在那里。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颤抖着说,脊背上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教官,这位……没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