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晨光熹微时,陆府已是一片喜气。
林心柔小心翼翼地托着凤冠走进内室,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陆菀菀身上洒下细碎的金辉,那件由江陵苏家百位绣娘日夜赶制的凤袍,正泛着令人目眩的光彩。
“这……”林心柔轻呼,“从前我见过姑母与太后的凤袍,可都比不过小妹这一身,真漂亮啊……”
凤袍以云锦为底,金线绣就的九凤朝阳图栩栩如生,每只凤凰的眼睛都用东海明珠点缀,展翅时仿佛要破衣而出,裙摆处层层叠叠的云纹用银线勾勒,行走时如踏云端。
最夺人眼球的是那腰封,整块和田玉雕琢成缠枝牡丹,花蕊处嵌着十二颗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听说光是这腰封就雕了半个月。”萧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惊艳,“皇上这是把国库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用上了。”
荣乐长公主笑着迈进门槛:“何止啊,皇兄为了今日,特意让四位亲王随驾迎亲,这般阵仗,本朝开国以来可是头一遭,足见心意啊。”
她语气揶揄地走过来,挑了挑陆菀菀的发丝:“真叫人眼红得很呢!”
陆菀菀抿唇一笑,扬眉开口:“等下月永安公世子求亲,你便不必眼红了。”
荣乐长公主难得有些不自在,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笑声中,陆淼扶着腰缓缓走来。
陆菀菀见状急忙要起身:“长姐你有身子怎么还来,这不是胡闹吗!”
“你成婚,长姐怎可不来?”陆淼按住她,声音极温柔。
说话间,她目光也落在陆菀菀身上。
貌若春华,昳丽无双,一袭凤袍又为她眉眼间添了三分华贵,夺目至极。
陆淼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心酸妹妹长大,嫁去别家,欣慰她成了皇后,荣华加身,万民之母,得新帝百般爱重,贵无可贵。
她温柔一笑,接过林心柔手中璀璨生辉的凤冠,认真为陆菀菀戴上。
末了,她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开口:“卿将生羽翼,展翅震长空。”
平王府和长姐会成为你最坚实的依靠,扶你稳坐中宫,母仪天下。
陆菀菀眼眶一热,正要说话,外头突然礼乐齐鸣。
“吉时到——”
谢宴西一袭明黄龙袍,亲自率领亲王仪仗来到陆府,当他看见盛装的陆菀菀时,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向她伸出手。
“菀菀,我来娶你了。”
陆菀菀莞尔对他一笑,轻搭上他的手。
御道两侧,百姓跪伏,帝后的銮驾所过之处,花瓣纷飞如雨,恭贺行礼声延绵不绝,仿佛普天同庆。
当銮驾行至太和殿时,百官早已列队等候。
“跪——”
在御前总管的高唱声中,谢宴西牵着陆菀菀的手,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阶,他的手温暖干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陆菀菀面容含笑,始终与他并肩。
在他们两侧,是深深跪伏的百官。
走至上首,御前总管宣读封后诏书,谢宴西亲自拿过金册、后印,交予陆菀菀手上。
当她要行礼时,他稳稳托住她的手,两人并肩立于高阶之上,面向百官。
“臣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山呼声中,谢宴西偏头看向身旁的陆菀菀,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凤冠上的明珠映得她眉眼如画,正如十年前那个雪夜,小姑娘咬上他的手时,眉眼凶狠,落在他眼中却不知怎的,只觉万千画卷都难及她眉眼半分。
那夜她给了他一盏灯笼,没多久就被风雪吹灭了。
但如今,她成了他生命里永不熄灭的光。
……
封后大典结束时,已近黄昏,后面还要宴请群臣命妇。
陆菀菀倒是不忙——她只去转了一圈,露了个脸就回来了,没人敢指责她的不是。
太上皇与太后更是催着她快回,生怕回晚了,谢宴西要给所有人脸色看。
陆菀菀便回了乾清宫。
如今的乾清宫已被彻底翻修过,成了帝后共同的居所——曾有言官谏言此举不合规矩,但都被无视了,工部上下个个闷不吭声,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
终于在帝后大婚之前,将乾清宫修缮完毕。
自此,鸾凤宫成了摆设。
但此时的陆菀菀只闷头进殿,坐在软榻上捶着腿。
绿罗也给她捏着腿,笑道:“奴婢方才进来时看了几眼,听闻乾清宫素来庄严肃穆,但今日瞧着倒有几分雅趣,院中还摆了个秋千呢!”
“这些以后有的是机会看。”陆菀菀喝了两杯水,才松了口气,“从早忙到晚,我腿都快酸死了。”
她歇了会儿后,便去沐浴更衣。
乾清宫后面就有池子,宽敞又舒适,她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穿衣出来。
“他还没回来吗?”她扫了眼寝殿,问绿罗。
“听说安王拉着几位王爷在与皇上拼酒呢,使劲儿缠着不让他走,太上皇与太后早就回去了,也没人敢拦。”绿罗也有些担心,“宁王可是千杯不醉啊,也不知……”她家主子的洞房花烛夜能不能有了。
陆菀菀倒没想这么多,只叫她备好解酒汤,用过膳后就在寝殿里转悠起来。
但走来桌前时,她余光一扫,忽然看到自己的手札,顿时惊讶:“它怎么在这?”
绿罗瞧了一眼,回道:“帝后大婚与寻常大婚不同,您的嫁妆早在昨日就已送入宫内,连带着平日常用的一些物件,这手札……想来是被皇上瞧见了。”
陆菀菀随意坐在桌前,翻看起来。
从她重生后,手札里记的全是谢宴西——
欠提督大人一条命。
扒皮揎草,先扒谁?
提督大人志气凌云,要捧我上九霄。
今日晴空万里,宜与提督大人定情。
……
她一边翻看着,一边面露惊讶——她竟记了这么多?
一盏茶后,终于翻到最末页。
看着高燃的红烛,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他来迎亲时,站在阳光下的那个笑,她从未见过他笑容如此之盛的样子。
那时,她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片刻后,她忽然提笔,笑盈盈在末页补上一句:提督大人今日笑了,想睡。
今夜他们就要睡一起了,她的许愿立刻就会成真!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本督……求之不得。”
陆菀菀吓得手一抖,笔在掉去手札上的一瞬,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
“幸而没毁,否则也太可惜。”谢宴西轻笑着,轻搁案上,“以后还有许多要记呢。”
陆菀菀回头看他:“你走路又没声!”说完,她凑近闻了闻,“也没酒味。”
“回来前在偏殿洗过了。”谢宴西声音忽然有些沙哑。
陆菀菀也察觉到她脸贴近的腹上猛地绷紧的肌肉。
她抬手抱住他腰,仰头笑盈盈看他:“今日我可高兴了!”
她所求不过权势,可今日得到万民之母位置的同时,还有真心人在侧,她只觉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我也很高兴。”谢宴西唇角泛起笑意,轻摸了摸她的脸,“还累吗?”
“不累!”
“那就好。”
陆菀菀一头雾水,什么好?
但没等她问出口,就被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她顺势环着谢宴西的脖颈,一脸毫无阴霾的笑容:“对了,我长姐可离席了?她身子不要紧吧?”
“太医在旁伺候着。”
“那姑母呢,她——”
“都好。”
被轻柔地放在床上,陆菀菀冲他一笑,主动亲上了他的唇。
以前又不是没亲过,这她熟。
谢宴西眼眸骤深,毫不犹豫加深了这个吻,气息里带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紊乱,抚过她脸侧的手也逐渐向下,像是要一寸寸丈量。
与此同时,锦帐缓缓落下,两人的身影在红烛的映照下,渐渐成了一人的身影。
忽地,帐内传来一声颤抖的惊叫:“你……你长出来了?”
“……”谢宴西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没断过。”
“啊?”
很快她就没心思疑惑了。
红烛帐暖,春色无边。
被翻红浪,不知几时。
……
天光渐渐亮起时,红烛即将燃尽,陆菀菀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片刻后,锦帐被撩起,谢宴西留恋地抚过床上人的脸,见她在睡梦中不耐蹙起眉,这才踱步下床,随意披了件衣裳,走去墙边打开暗门。
暗室被夜明珠衬得亮如白昼,宽阔的墙上满是女子一颦一笑的画卷。
他走去中间一幅画卷前。
女子站在万花丛中,回头嫣然一笑,天上星光暗沉,唯有明月生辉,照亮万花,本是一幅极美的画卷,可角落里却缩着八个小字——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少顷,他轻轻一笑,抬手落下,一个小字悄然被抹去。
明月高悬,独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