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帝看着太后离开的背影,竟渐渐红了眼眶。
他是先帝最不受宠的皇子,母妃出身卑微,身后无依无靠。在深宫倾轧中,他学会了隐忍与算计。
直到先皇后薨逝,继后陆氏入宫——那个明艳温柔的女子,在一众出色的皇子中偏偏选中了他,给他身份,给他支持,叫他露于人前。
他一直称呼她为母后,可仅六岁之差,他如何能真当做自己的嫡母。
初时他当她是姐姐,后来……在一次次的算计与波折中,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他嫉妒起了先帝。
二十多年前的种种,他记忆早已模糊,甚至记不清当年弑君夺位,究竟是为了龙椅多一些,还是为了让她免受先帝折辱多一些。
他总说谢宴西怂,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即便登临九五,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存在,他想要的还是得不到,他总是望而却步。
她一个冷清的眼神,就足以叫他退缩,将满腔情意深埋心底。
后来……因缘巧合,他酒醉之下将错就错,将卫芙当成了她,酒醒后他惊惧不已——若传去太后耳里,他再无脸面见她。
所以他将卫芙母子藏了起来,对于谢宴西这个儿子,既有欢喜,又有排斥。
如此心惊胆战十年,却传来卫芙母子俱亡的消息。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在失去与懊悔中度过,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珍惜,失去的又挂念。
可到底上苍怜悯,将谢宴西送来了他身边,那一瞬间的狂喜,他事至如今仍记忆犹新。
罢了……成全他又如何。
他与太后不得圆满,总要让谢宴西与陆家女替他们圆满这一场。
“皇上,该喝药了。”杨政端来药碗。
永光帝抬手接过,握着勺子的手却颤抖得不像样,似乎激动,又似满足。
外头,谢宴西对太后拱手一拜。
太后摆摆手,挥退轿辇,只留了青嬷嬷随侍在侧,缓步而行。
“奴婢原以为宸王会避开。”青嬷嬷笑道,“今日瞧来,他似乎对您解了心结。”
“从未有过心结,如何算解?”太后也笑了笑,“他是个明白人,从前困于过往,便钻了牛角尖,却也从未对哀家有过怨言或怨怪,还因为菀菀之故,对哀家更为尊敬。”
“本就不关您的事,他从何怨怪您呢。”
太后轻叹一声:“伯仁因我而死,岂能无愧?”
若没有她,卫芙不会有永光帝这一劫。
青嬷嬷也微微蹙眉:“乾清宫那位……真是害人不浅。”
“理他作甚?”太后嗤了一声。
“奴婢只是想起从前。”青嬷嬷轻声道,“先帝在时,他看您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了,闹得您不得不帮着一起解决先帝,等他登基,竟险些不顾伦理向您表明心意,幸好您及时堵住了他的话,奴婢以为安生了这些年,是他想通了……没想到却是有人代咱们煎熬。”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忍心了。
“不过方才看到他那表情,奴婢倒是觉得可乐。”青嬷嬷转移话题,“他怕是以为您也对他有意呢,不知是不是在后悔当初该坚持向您表明心意。”
太后不置可否。
她的确是故意误导永光帝的,但只是为了陆菀菀以后能少些波折,不被永光帝的行为膈应到。
可要说感情……深宫之中,最不该奢求的就是真心。
……
陆菀菀封后的旨意是与永光帝的退位诏书一起下达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天命,御极数载,夙夜忧勤,惟愿江山永固,子孙贤德。今观宸王年已长成,英睿仁孝,当为新君,然中宫久虚,朕心常念。
陆氏有女,名门毓秀,长而明慧;幼承庭训,德配乾坤。其性温良恭俭,其行端方持重,实乃闺中第一流,母仪之首选。
今特降婚旨,许陆氏女下嫁新君,正位中宫,以国士待佳人,共承宗庙,同抚黎民。
新君在位之年,六宫不设妃嫔,不纳采选,不立贵人,盼见帝后和睦,大楚昌盛,钦此——”
陆府厅堂前,一家人跪听圣旨,但听完都懵了。
永光帝也太给脸了吧?
陆菀菀盈盈站着,双手接旨:“臣女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政忙扶起她,笑容满面:“皇后娘娘不必多礼,皇上特意嘱咐,不许您跪接低头。”
退位诏书已公开天下,如今谢宴西虽未登基,但下面人的称呼都已经改了。
陆母一边懵着,一边忙叫管家封了个大红包给杨政。
杨政笑眯眯收下,腰弯得极低:“奴才谢皇后娘娘赏赐!”
他从未对永光帝之外的人如此恭敬过,但在见过了谢宴西对陆菀菀的偏爱以及永光帝的妥协后,他就知道这是个有大造化的姑娘。
这腰得弯。
陆家人却是诚惶诚恐地送了他离开,双方都十分客气。
回来后,林心柔才一脸晕乎地抓着陆菀菀的手:“小妹!你发了!”
陆菀菀嘴角一抽。
“边儿去!”陆母拍开林心柔的手,“好听话都不会说,跟着陆长风竟脑子都跟没了!”
陆淼今日也与平王世子来看他们,闻言就笑道:“母亲可别说大嫂了,您自己不也高兴坏了?”
陆母瞬间笑了:“我是真没想到,皇上竟有如此诚意……我儿有福!”
她猜到陆菀菀会是皇后,但没想到谢宴西竟肯给如此脸面。
君臣有别,自古臣女入皇家,那是高攀,何来下嫁?还不是下嫁宸王,而是下嫁新君,此言不可谓不重。
“还许六宫无妃啊!”平王世子也很高兴,“这道圣旨是由太上皇亲手所拟,以后有圣旨在,朝臣谁敢瞎嚷嚷选秀的事?太上皇的棺材板都能蹦出来砸死他们!”
“瞎嚷嚷的是你。”陆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太上皇还没驾崩呢!
“只是如此,遭难的是菀菀啊。”陆太傅愁得很,“在她踏入后宫之后,弹劾她不孕难孕的折子怕就要溢满御书房了。”
陆家人也都为陆菀菀担忧。
陆菀菀却不愁。
谢宴西没有净身的事只是掩人耳目,以后决计是要过继宗室子的,她注定被弹劾。
但也没事,坐到了母仪天下的位子,独占谢宴西一人,还不用受妾室之苦……弹劾什么的,都是她应得的!
“老爷,隔壁李阁老和夫人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管家匆匆进来禀报。
陆太傅闻言,亲自去迎。
继李阁老之后,重臣甚至宗室都有不少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