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地牢过道里,腐臭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衣衫褴褛的人群挤作一团,破碎的麻布下,露出结痂的鞭痕与溃烂的伤口。
为首的白发老者颤巍巍拄着木杖,浑浊的眼中蓄满泪水,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身后众人如稻浪般轰然倾倒,此起彼伏的叩首声在石墙间回荡。
“恩公大德,救我等于水火!”
苍老沙哑的呼喊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有人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溅出细碎血花。
苏俊瞳孔骤缩,疾步上前想要搀扶,宽大的衣袖扫过潮湿的地面。
他单膝跪地,双手颤抖着去托举离得最近的戴着半个眼镜的男人:
“快起来!都快起来!”
可是这个男人不但不起来,还对着苏俊说道:“先生,让他们跪吧!他们受了太多的苦了……”
苏俊动作陡然停滞,抬头望向个男人,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地牢里弥漫的腐臭气息堵住,只剩下满心的无奈与无力。
此起彼伏的叩拜声渐渐平息,白发老者撑着颤抖的手从地上爬起,浑浊的目光转向角落那个戴着半片眼镜的男人。
他枯树枝般的手指颤巍巍指向对方,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诸位!若不是郭先生带着咱们和小日子周旋,想出法子传递消息、偷藏口粮,咱们早就埋在地牢里喂老鼠了!”
众人如梦初醒,原本瘫坐在地的人群又潮水般转向郭先生。“郭先生大恩!”“多谢救命之恩!”感谢声中,衣衫褴褛的众人再次轰然跪倒。
那个总爱把眼镜推到额角的男人慌了神,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石壁上,半片镜片在昏暗的火把光里泛着微光:
“使不得使不得!我...我不过做了该做的!”
平日里沉稳的嗓音,此刻变得结结巴巴的他,惹得人群中响起几声带着泪意的轻笑。
苏俊目光落在郭先生泛红的脸上,由衷赞叹道:“郭先生胆识过人!在这虎狼环伺之地,竟能领着大家与小日子周旋到底。”他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敬佩。
郭先生局促地扯了扯破旧的衣襟,将滑落的半片眼镜往上推了推,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哪有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被逼到绝境罢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豁出去的决然,
“横竖都是个死,拼一把说不定还有活路,总比窝囊等死强!”
地牢里的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他单薄的身影也多了几分坚韧。
苏俊喉头微动,胸中翻涌的敬意,化作实实在在的动作——他猛地抬起手,骨节分明的竖起大拇指,
“好个置之死地而后生!郭先生这份气魄,当得起一句佩服!”
火光在他眼底跃动,将赞叹之意映得透亮。
恰在此时,粗犷的吆喝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乡亲们!听好了!”
满脸尘土的二牛,抄起墙角的火把,火光照亮他腰间明晃晃的马刀,
“三个三个排成队,跟着我往地道出口走!”
他虎目扫过众人,大手一挥,带着幸存者们!朝着地牢深处的出口走去。凌乱的脚步声,惊起墙缝里蛰伏的尘灰,簌簌落在满是裂痕的青砖上。
看着苏俊的手下,有序的引导众人撤离,郭先生突然攥紧了,那半副歪斜的眼镜。
他踮起脚扒着潮湿的石壁,嘶哑的嗓音穿透地牢的回音:
“老少爷们听好!”
浑浊的火把光影在他脸上摇晃,“外头的日头毒得很!要找块布把眼睛蒙上,慢慢走!”
他连咳几声,却仍扯着嗓子喊,
“咱们忍了这么久,可别让光亮伤了眼睛!”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里,几个妇女连忙撕下衣襟,将布条仔细缠在孩子眼上,粗粝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在触碰重生的希望。
听见男人这番周全叮嘱。苏俊望着男人,在火把下不停挥动的手臂,心底涌起更深的敬意。
他穿过正有序撤离的人群,避开地上交错的锁链,靴底碾碎潮湿的青苔,缓步走到男人身侧。
“郭先生好心思。”苏俊目光中满是欣赏,压低声音道,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在下苏俊,此前多有失礼,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他微微颔首,语气诚恳而郑重,地牢里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这一句带着敬意的问询。
男人扶正歪斜的半片眼镜,恭敬地朝苏俊抱拳行礼。
火光摇曳间,他清瘦的面容笼着一层沧桑:“苏先生谬赞了。在下郭义,祖籍大理。早年远渡西洋研习工业,本想归国报效,却在三年前途经河口时,遭几个持斧的歹徒掳进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镜片裂痕。仿佛还能触到,当年寒铁斧头架在脖颈的凉意。
苏俊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郭义布满伤痕的手腕,那里还留着被镣铐磨出的陈旧疤痕。
“西洋留学的高材生……”
他喃喃重复,嗓音里带着惋惜与钦佩的复杂意味,
“难怪能想出那些周旋的法子。”
郭义苦笑一声,将半片眼镜推回鼻梁:“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他望向正在撤离的人群,老弱妇孺互相搀扶着往出口挪动,佝偻的背影在火把映照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起初我也试过逃跑,被抓回来吊在刑架上三天三夜。”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一道狰狞的鞭痕,“后来明白,单枪匹马没用,得把大伙拧成一股绳。”
苏俊剑眉微挑,眸光在郭义身上沉沉流转。地牢里潮湿的风,卷着众人撤离时扬起的尘土,他抬手虚掩口鼻,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郭先生临危不乱,见识卓绝。”
话音顿了顿,他直视对方眼底未散的血丝,“此番出去,可有什么长远打算?”
郭义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如铁,沉声道:“工业救国!”四个字掷地有声,在昏暗地牢里激起阵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