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狣笑了笑,道:“为了向考察团表达我的歉意,今日往后的行程我都会作陪。”
虞芫只觉得屋内气压瞬间低下去了,燕去晚竟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是握她的手更紧更重了些。
她略微侧头去瞥他表情,见他面色阴沉到像一张被晕湿了的纸,她第一眼连他五官都模糊没看清,只看到两颗眼珠子像熊熊燃烧的火把。
越烧越旺,把湿透的纸灼出两个幽深的黑洞。
虞芫判断准确,在燕去晚暴起的那一瞬抓住了他手腕,使了大力气把人拖到两步之外。
“你也敢……!”
她截住他辱骂的话头,把人带到一边安抚,龄期和几个护卫拱形将他俩护住,面色肃穆朝着暮城众人,而后便是齐整的上膛声。
暮城众人惊慌:“你们这是……”
龄期冷声道:“让与我们考察团有纠葛的人进入作陪名单,我们很难不认为这是对燕城的挑衅。”
“误会!这是误会!”
暮城人急切地想要证明他们无害,毕竟子弹上膛的声音他们刚才都真切的听到了。
对面的人是燕城执政官的孙子,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被下放到考察团,他身份还在,燕城执政官也还没放弃他。
开枪杀人可能太狂了,但打伤几个泄泄愤,燕城执政官总不能不帮他收拾烂摊子,这种娇惯着长大的少爷嚣张跋扈才是常态。
况且也不是他自己开枪,替罪羊不就是面前朝他们掏枪的这一批吗。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暮城人额头上冒汗,既想劝护卫队别冲动,又想劝佘狣更改道歉的计划。
“我们佘局长绝对不是挑衅的意思,陪同只是为了更好的向诸位介绍暮城业务,是为了赔礼,而且佘局长已经深刻反省过了,他绝不会再……”
辩解的话没说完,龄期已经差不多把枪口怼到他脑门了。
他骇至喉咙紧缩,剩余的话全部变作空茫。
龄期相当失望地看他,道:“您的辩解很拙劣,再让您说下去,是对我们燕城的冒犯。”
他枪口就这么直接顶在官员脑袋上,双方离撕破脸只差一线。
边上几个暮城人没一个敢劝的,佘狣也不吭声,摆明了要把作陪的事情落实,但龄期所代表的燕去晚的态度又是坚决的反对,场面一时极其难看。
枪口不会一直只是威慑性的对准他,燕城人已经是一副不太有耐心的样子了。
他问道:“让佘局长作陪是我们必须接受的吗?”
“不……不……这当然不是……”
龄期的手指放在扳机上,眼睛却在四处瞟他的躯干。
暮城人四肢都软了,双腿勉强支撑他站着,这把枪有可能打在他躯体任何一处不致命的地方,如果他的回答很糟糕,也有可能打在他脑门上。
实际上他除了本能的否认之外也说不出什么,那位愤怒的少爷没有把视线往他身上瞥过哪怕一次,而事情的中心人物光是安抚燕少爷情绪都已经忙不过来。
佘狣更不用想了,这个罪魁祸首不可能让步的。
暮城人绝望之下略微偏头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人群里的一位中年人。
那人站了出来,向燕去晚道歉:“是我们安排有误,只想着让佘局长与诸位加深接触,解除误会,却是操之过急忽略了细节,请燕监察和虞小姐多多谅解,陪同一事我们会重新考虑的。”
“不是重新考虑。”
燕去晚恶狠狠开口:“是别让他出现在我们眼前。”
那人向燕去晚点了几次头,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甚至还带着佘狣又道了一次歉。
虽然佘狣的表情跟刚才一样,看似诚恳实则敷衍,但气氛好歹是比之前强了点,护卫队众人把枪退膛,气氛就更好了些,出来说话的暮城人都多了。
燕去晚对那位中年人完全没有印象,这说明他在暮城与燕城合作的事务上不是重要人物。
但他居然能让佘狣重新表态,这稀奇得让人诧异。
燕去晚强忍恶心暗中观察佘狣,见他与那位中年人之间相处怪异,虽然明面上没有压制,但佘狣在他旁边时几乎不言语。
这副姿态在他看来就是被管教了。
燕去晚很惊讶。
泉台在暮城的地位究竟如何,他并没有那么清楚,但从这次事件上来看,佘狣想要什么,暮城人几乎无法反对,所以他原本判断佘狣高于暮城。
现在忽然出现了另一股势力,燕去晚觉得事情似乎又复杂了些。
不过这属于暮城内部的事,他不关心。
他只从佘狣此次的态度上看出他野心不死。
暮城不是他的主场,他不想赌会不会有意外发生,虞芫昨天出门都没有一个小时,就差点被人强行掳走。
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能选对最快的那条路吗。
他现在只想把虞芫送回燕城。
燕去晚沉思时,佘狣忽而转眸碰上了他的目光,燕去晚的眼神噼里啪啦烧起厌恶的火光,佘狣则淡淡移开。
但那双狭长的眼,怎么看都带着讥讽的意味。
燕去晚晦气不已,转开目光想去找虞芫要安慰,扭头就看见虞芫和龄期两个因为配合默契而私底下交换了一个为对方点赞的眼神。
……配合默契里面怎么也该带上他吧。
他要是真不管不顾发起火来,事情还能这么简单收场吗。
会面结束后,暮城人各自离开。
中年人与佘狣独处一室。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佘狣整这么大动静是想做什么,那位是燕去晚的亲卫,虽说有几分好颜色,但也不到倾国倾城的份上。
佘狣对她的执着来得莫名其妙,还把暮燕两城的关系搞得那么僵。
今天如果不是他在场,佘狣挑衅燕去晚一事,只怕要闹得死几个人。
“你在想什么,得罪燕城只为一个女人,她有什么特殊?”
佘狣神色冷淡,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他没把今天的事情当教训,虽然他想多说两句,但佘狣懒散坐着也显手脚颀长,微风浮动于他散落的发丝。
他稍有泄气,余下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佘狣倒是随口答道:“她没什么特殊,是我在宴会上对她一见钟情。”
中年人无语。
年轻人谈恋爱怎么就这么能折腾,恨海情天这一套真是永不过时。
“你就这么追人家?”
“嗯。”
“她与燕去晚关系匪浅,你就算撬墙角,也该有点章法。”
“怎么做?”
“……你自己查点资料。”
佘狣作陪这件事让燕去晚意识到暮城是个虎穴。
他第二天就清点好了人,以遗缺立项书急需补写为由要把虞芫送回去。
但暮城禁止进出了,理由是防范异兽侵扰。
他的动作不慢,可佘狣显然更快。
这在燕去晚看来完全是宣战,佘狣把暮城封锁起来目的不言而喻。
燕去晚气极。
佘狣敢这么放肆还不是因为他们在暮城内,且暮城与燕城有些距离,即使发生了什么事燕城也无法及时援助。
另外他只是燕城继承人之一,不具备唯一性,燕城未必会为了他的喜怒而耗费功夫,或许做到面上过得去就不再追究了。
他不可能让佘狣得逞。
所以他需要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出面,给暮城施加压力。
这个城门他们必须得开!
……
相比起燕去晚的着急,虞芫就淡定许多。
她的成长环境注定她接触不到太多权势压人的事情,新闻里倒也不是没有看过,但没发生在自己身边,就始终缺乏一点畏惧心。
而且她有卡牌,操控、速度、力大无穷、冰系、读心术,她都做了一日卡备份放在统统那里。
艺高人胆大,她对佘狣其实也不怎么害怕。
上次要不是陶乌挡了一下,不等燕去晚赶来她就已经一刀戳穿佘狣了。
所以她的心情比之燕去晚不知轻松多少。
甚至还有闲心到住所楼下的一棵大榕树底下晒太阳。
燕去晚不让她再出门了,原本还打算留几个人在她身边,但随行人员的数量对于考察团人数来说是刚刚好的,分配一下就没了。
匀出来几个人陪她,就意味着有其他人要缺少应有的护卫。
她不好总做有特权的事,就制止了燕去晚。
柳叶青和葛番在行程不紧的时候会留下来陪她,不过最近燕去晚似乎在赶进度,众人都挺忙的。
虞芫一个人在草坪上坐着,这一片地被养护得很好,看着绿油油的,而且软嫩不扎人。
四周时不时响起鸟叫,天气半阳,她在树影底下,鼻间隐隐有不知名的花香,有时候起风吹得她都打瞌睡。
倒是难得的惬意。
没坐一会儿,她就躺在了草地上,一只鸟儿原本在草地上觅食,见她久久不动,胆子也大了点,敢蹦哒两下从她身边飞过去。
“是乌鸦欸。”
陶乌隐匿在树上,听到她说话,便轻盈地跃落下来,同她一块看那只鸟儿飞远。
黑色的鸟体型较小,羽毛里头夹着一道白色羽线,起飞时白羽更加明显,陶乌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不是乌鸦。
他低声道:“是八哥。”
虞芫翻了个身,面朝向他,笑道:“你认得鸟呀。”
陶乌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虞芫于是指向树杈上一只灰色,脸上有一团白腮的小鸟,问他道:“那只小灰鸟是什么?”
“灰椋鸟。”
是虞芫听都没听过的鸟名,她又指向一只站在围墙上的白肚皮小鸟,问他:“那只呢?”
她指的这只距离远体型小,还是经典黑白配,她看清花纹都不容易,让陶乌辨认属于是后两页的大题了。
结果他还是只看了一眼就给出答案。
“雄性鹊鸲。”
甚至完成了附加题。
虞芫坐起来了,夸他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点开手环开始给陶乌上难度了,一番搜索之后打开一张绿色小鸟图片问他,“这是什么鸟?”
“淡眉柳莺。”
这没难倒他,那就下一张。
“黄眉柳莺。”
继续下一张。
“暗绿柳莺。”
如此这般五六轮后,虞芫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她怎么看这几只小鸟长一个样呢……
虞芫神奇地看向他,问道:“你怎么认识的?”
“图片很清晰。”
闻言虞芫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把图片又翻看了一遍,不可否认拍得鸟是鸟,树杈子是树杈子,的确很清晰。
但它们到底哪里有不一样?
虞芫努力找了一会儿的不同之后没有收获,于是选择了放弃。
陶乌刚开始几天在接待区住着,后面见佘狣没有再多做什么,而虞芫又已不再踏离接待区半步后,他就回去了。
她从统统的好对象生命体征监控表那里能知道他没出事,但有没有受罚,罚了些什么,她就不清楚了。
总之陶乌表面上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而且没让燕去晚知道。
虞芫都不用问他怎么要瞒着回来,燕去晚那个脾气,狗路过她身边都要挨两下眼刀。
他悄咪咪回来才是明智的。
虞芫扒拉着陶乌跟她一块躺下,风和日丽,闲着无事,她躺了没多久便昏沉沉睡着。
陶乌少有这样在庭院里休憩的经历,这片草坪差不多是必经路,随时会有人路过,他听到人声便会下意识防备。
但虞芫全然不在意,她安心的坦然的躺在这里,似乎她的信任就跟这片草地一样,平铺着露出来,路过的谁都看得到,她也不惧怕被辜负。
她的心性坚韧健康,早些年一定是被爱护着长大的。
陶乌欣慰的看着她睡颜,只觉得她拥有过的,与血缘或命运的丝线相连,也传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