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然被松开时，脸上温度已经很烫人了。
但他的表情还是很淡定，缓缓从虞芫腿上起来，手指骨节蹭了下自己的唇，将湿润抹掉，而后到书案边坐下。
钟表摆动早就超过了他预定的时间。
但他一点也没提，默默地投入到公文中去。
虞芫是个诚实守信的人。
她欣赏了一会儿褚然看文件的侧脸，涨到四十二的亲密值让她很满意。
“那就明天见啦，家主。”
她挥挥手走了。
下午的时候她按约定出门，在常不语的校门口等她。
她来得早了点，学生还没放学，她干脆在校门口练起了冰系异能。
因为不想引得路人注意，她动作幅度很小，只在掌心里凝结出弹珠大小的冰球，然后消解掉，循环往复的练习着。
虽然凝出来的冰球不大，但练习次数增多，将寒气聚为实体的过程变得流畅了许多。
之前还需要分些心力到掌心，现在已经可以让冰球随着意念出现了。
球形的她已经觉得没什么难度了，大点的球也只是多耗费点异能而已，虞芫开始搞有特殊形状的了。
凝结草莓外形的冰块……没成功，出来一个圆角的三角形。
再试一次。
有进步了，三角形长果蒂了。
消解后再来一次，有果蒂的三角形长芝麻了。
虞芫把玩着手里的丑草莓，发现凝结体积稍小一些的物品，精准度会更容易掌控。
之前她搭台阶就很明显有吃力感，台阶的形状在她脑海里是清晰的，但施发出来总有点力不从心。
而草莓只试了三次就有雏形了。
比起练习凝结大物件，她先从小的来感受和控制寒气流动对练习会更高效。
虞芫之前学习异能，都是有人带的。
刚开始是牛泳，后来是唐亦丹，再是王铁牛。
她将来会复刻很多不一样的异能，而且除了操控类和速度类，其它的异能基本都不能放到明面上。
根据不同异能制定不同的学习方案要成为她的基础素质。
否则那些因为强大或者好用而被复刻的异能到她手里，却发挥不出原有的本事，不只是明珠蒙尘，还很对不起她为复刻而耗费的时间。
虞芫给了自己一点压力。
然后默默哭出了声……
谁有她命苦啊，人家都只学一科，她要同时干好几套黄冈密卷。
虞芫手里的冰块从草莓变成梅花，再变成小狗。
学生们终于放学了。
常不语是第一批奔出来的，她从教学楼里窜出来就跟个小炮弹一样，虞芫都诧异了一下，没看出小姑娘很有搞田径的天赋。
小炮弹看到她顿时笑颜绽放，欢喜地朝她冲了过来。
她扑过来抱住虞芫，那副模样跟小鸡崽回到母鸡身边没区别。
虞芫正要跟她说话，余光却瞟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几个成群结队的孩子本来要朝常不语过来，看见她之后个个愣住，都变了脚步不敢靠近了。
虞芫手放在常不语背后，将她半揽在怀里，冷脸盯着他们从校门口出去，保护的意味很明显。
常不语没有关注那些欺负她的人，她拉着虞芫的手腕，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带虞芫去到了一个甜品店，把书包和虞芫都留在了座位上，自己很娴熟地跑到柜台跟店员点了几样东西。
虞芫不太想让学生付钱，因此走过去打算结账。
但常不语拦住了她，大眼睛忽闪忽闪，不用白板都表达出了想请客的意思。
虞芫扫了眼价格，觉得还行，也就没拒绝她的好意。
两人回到座位上，常不语对成功请客这件事很兴奋，她拿出白板与虞芫对话。
【姐姐昨天带我玩，我好高兴，一直在想该怎么感谢姐姐】
【这家店很好吃的，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跟朋友一起来这里吃东西，我好高兴】
两句话里就有两个好高兴，看来是心情很好了。
虞芫目光柔和地看她，常不语喜悦得两颊发红，眼睛还亮亮。
常不语五官长得很好，现在不过是还有几分稚气，等以后长开了必然是个标致的美人。
照理说这样可爱且性格好的小女孩，就算是不会说话，也不应该没有人跟她做朋友，虞芫觉得她身边的环境太差了。
“不语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常不语摇头。
【我没有理他们，我一整天都在期待放学见到姐姐】
“哎呀，这么想我，那上课有没有好好听讲呢？”
常不语目光躲闪，低头擦白板上的字，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听讲可不行，姐姐要考你功课的。”
常不语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她一眼。
【我成绩不太好】
虞芫有几年没怎么看过书了，听她说成绩不太好，对现在的学生都学些什么还挺好奇，于是问她借书看一看。
常不语从包里随手拿了本练习册出来。
她一翻，整页似曾相识的符号和公式让虞芫两眼一抹黑，完了，是数学啊。
虞芫已经过了个人学识的巅峰期，她脑子里的知识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逐渐下滑，能够佐证她受过高等教育的有力证据就是永不遗忘的abandon
虞芫默默把书合上。
之前说的要考常不语功课那段全部垮掉。
她一撇眼，看见常不语充满信赖的眼神。
“……姐姐好几年不上学了。”
对不起小妹妹，她不会数学题。
常不语先是疑惑，而后反应过来了，就捂着嘴巴偷偷的笑。
她不会说话，因此眼睛显得很活，所有的情绪都从眼睛向外表达，即使看不到上扬的嘴唇，那一双亮汪汪的杏眼也看得出她此刻心情愉悦。
好像是发现可靠的前辈搞砸了某件小事一样，距离忽然就被拉近了。
她们今天没去别的地方玩，虞芫陪她在甜品店做作业。
常不语独自跟数学题奋战的时候，虞芫在看她的文学课作业。
这个世界的学生跟她原世界学生所学的不太一样，常不语贴在书本第二页的课表上没有外语课。
除了基础的科学类学科，就只有体育课了，艺术成了更有能力的家庭才能涉略的领域。
虽然虞芫读书的时候音乐美术乃至体育都经常只是个挂名课程，但有和没有的区别是很大的。
这个世界倒退了。
虞芫在她课表上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课程——安全课。
她看了下常不语的笔记，发现主要是教异兽习性以及如何逃命的，有部分内容甚至跟军部的课程重叠。
虞芫心情复杂，对这个世界的课程失去了兴趣。
她看常不语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算来算去，忽然发现她手腕并不纤细，虽然现在看起来小小一只，但只是还没长大而已。
骨架子大，以后不会矮的。
常不语注意到虞芫的视线，侧头撩起散落的碎发到耳后，弯唇朝她笑。
很可爱，于是虞芫拍了拍她的脑袋。
差不多要天黑了，虞芫打算送她回家，但常不语拒绝了。
她告诉虞芫她家很近，然后问虞芫明天还会来找她吗？
小姑娘一脸期待，虞芫就点头答应了。
回到褚家，虞芫发现大门和前厅的摆设变动了。
原本是青白的石砖，现在全部撬了换成不规则石块，空地都栽了花草，高低错落种类繁多，一进门跟走到了个花园一样。
前厅的字画和挂件全部换了新，左边原本有个博古架，现在也撤了换成屏风。
褚阙在旁边监工，时不时提点建议，这一段路的佣人川流一般络绎不绝，忙得热火朝天。
虞芫百分百肯定这是褚然的命令。
除了他也没人能在褚家这么大张旗鼓换布局了，她看着前厅外面的栽花地都换了个颜色的土，这架势大的，好像跟之前有一点相似都不行。
……虞芫想起前两天褚然在这里的失态，也不难猜出他想干什么了。
洗干净还不够，他想让褚家换个样子。
褚然只平静了昨天一个晚上就受不了了吗。
虞芫从佣人们旁边走过，等到晚上零点一过，她就出了房门。
谁让她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呢，她白天从褚然那里得到了利息，跟他说明天见，那就只好等到零点之后了。
零点一过就是第二天。
今夜的月亮也很大，却没有那一晚明亮，昏黄遥远，虽然挂在那里，但照亮不了什么。
这个时间，整个峤城都是安静的。
虞芫走到褚然的窗户边，稍微探了一眼，见房间里黑蒙蒙的，一盏灯都没留。
但他肯定是没睡的。
他要是能睡着，就不会大动干戈让人把地砖撬了。
虞芫推开窗户，往里头扔了个石子。
他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漆黑屋外朦胧，虞芫看不清他在哪，反正翻身进去了，凭着记忆摸到了那把躺椅。
毛毯非常柔软，她裹着就往里躺好了。
直接闭眼就睡。
褚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好像这个房间里只有她这么个翻窗进来的人一样。
统统：宿主，好对象亲密值涨了哦。
变成了四十五。
因为不想再面临上次两排佣人端着东西进来要伺候她和褚然一块洗漱的场景，这一次虞芫让统统定了闹钟。
天边略有泛白的时候，她就离开了。
褚然还安然睡着。
梦里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前方始终有一间需要穿过的厅堂，他只能沿着路走，因为两侧是毒蛇遍布的沼泽地。
有时候褚瑛和褚瑈会跟在他身后，但走到半途他们会忽然消失。
有时候只有其中一人跟着，他问另一人呢，跟着他的人会面露不解，反问他在说谁。
梦里的褚然会被这一问惊醒，意识到这是个梦，然后从床上醒来，推开房门望出去，仍然是一条极长的路。
这时候他就全然忘记上一个梦了，他走出去，身后仍有人跟着他，刀鞘磕碰间发出声响。
他穿过厅堂，刀鞘碰撞的声音就消失了。
血腥味漫了上来，青白石砖上全是血，他表兄死在那里。
周围的景色变成祠堂，褚云跪在蒲团上背对着他，旁边毒蛇环绕。
他越过表兄身旁，脚底是血的粘腻，褚瑛和褚瑈跟在他身后。
前方又是一条极长的路和一个需要穿过的厅堂。
他陷入一重重混乱的梦境里，不停地循环，一遍遍在梦里惊醒，又遗忘掉。
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好像没有任何依托，他不可控制地往下坠落。
能否真正醒来完全变成了运气操控的事。
连续两天都是如此。
他厌恶睡眠，也厌恶那条极长的路，和必须穿过的厅堂。
所以他命人拆改了褚家前厅和褚尚茵血染过的路，希望再陷入这梦境时，自己能意识到现实中已不存在这样一条路和厅堂。
熬到夜深他依旧没有合眼。
虞芫的到来是他意料之外，那枚石子被掷入屋内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他不需要虞芫再近身保护他。
但噩梦可怖，有人陪伴在身侧总是种安慰。
褚然还在犹豫，虞芫就自己进来了。
她在找那张躺椅，摸索间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听声音知道她找到了，又听声音得知她躺下了，闭目睡了。
另一个人在场的确比孤身一人要好受些。
他也闭目睡去了，梦里依旧是那条路和那个厅堂。
他醒来时，躺椅已经空了。
但揉乱的毛毯证明它曾盖在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精力去猜想虞芫晚上过来找他，又在所有人醒来之前离开是为什么，连着三天都是同一个梦境让他精疲力尽。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枯瘦的脸。
……等年轻人的好奇心散去，回忆起她纠缠他的事情，自己都会觉得好笑吧。
吃完早饭，虞芫照例问家主忙不忙。
佣人帮她通报，这次得到的结果是很忙，恐没有时间与她叙话。
好的。
那她就不请自来了。
褚然虽然没有邀请她过去，但她要问褚然在哪，仗着客人的身份，佣人也不会欺骗她。
这一次褚然在久安居。
那里是褚瑈住的地方，基本上算是个药房。
这地方很好找，虞芫闻着味道过去，哪里的空气最苦，哪里就是久安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