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是侧妃,入宫拜礼,或重大节日的时候是不能和云济同乘的。
两人一前一后入的宫门,只是车一停下,苏芮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今日是拜礼,是可以乘车到内司处下车,直从东甬道入御书房的。
可此刻,才从宫门过不久就停了下来,可见是在外宫门的停放处。
撩开车帘,苏芮便看到前方站着一个人。
不是引路的太监,而是一个嬷嬷打扮的人。
有些眼熟。
“侧妃,那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汪嬷嬷,二等管事嬷嬷。”洛娥小声提醒。
林皇后宫中的嬷嬷,怎么会来此地。
但眼见云济下了车,苏芮也紧跟着下车,那汪嬷嬷这才上前礼道:“皇上龙体不佳,不得精力在御书房见王爷,得劳王爷去一趟养心殿了,苏侧妃则跟奴婢走,娘娘已经在宫里等着了。”
按理来说,苏芮是侧妃,拜礼甚至都可以不被召见,只在殿外行礼就成。
甚至她也没想过皇后会见她,毕竟她杀了大皇子。
可如今林皇后特派了人来,就由不得她不见了。
苏芮看向云济,给他递了个不必担心的眼神,便要往前走。
云济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却有力道:“一切当心,我很快便来接你。”
苏芮微微点头,抽出手,便跟着那汪嬷嬷走。
汪嬷嬷一路无话,快行至凤栖宫的时候才笑看着洛娥道:“洛姑娘这是寻得了一门好差事了。”
听得出其中戏屑,洛娥面色不变回:“我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侧妃的,自当尊娘娘之命,忠于侧妃。”
汪嬷嬷看了苏芮一眼,眼底的不屑与讥讽,笑道:“那你可要好好伺候侧妃才是。”
随后,不等洛娥回话,汪嬷嬷就停住脚,对苏芮行礼道:“苏侧妃先在此等候片刻,奴婢前去禀告,稍后再来引侧妃入殿。”
由二等嬷嬷领路是要通报的,而汪嬷嬷也不等苏芮答应与否,说完就自顾自往凤栖宫门里进。
宫道只有光秃秃两面墙,连延伸出来的屋檐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
如今虽已深秋,可临近正午的太阳还是火辣,顶头直晒,不一会就叫人皮肤火辣,浑身冒汗。
洛娥抬手用袖子给苏芮遮挡阳光,可也只是聊胜于无。
眼看着苏芮嘴唇泛起白,洛娥小声问:“奴婢进去问问情况?”
苏芮摇头,“你是凤栖宫出来的,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
洛娥自然知晓,没有通报回话只能候着。
可这日头再晒下去,以苏芮的身体,必然出事。
“无碍,忍得住。”苏芮从袖袋里拿出一颗清心静气的香丸,放在鼻子下深吸了吸,昏沉的脑子清晰了些。
她知晓,林皇后是故意磋磨她。
恨她却不能弄死她,不磋磨磋磨怎么消心中之气呢。
“不好意思,让苏侧妃久等了,方才娘娘在午歇,只得让侧妃你等一会了。”
就在苏芮以为还要在这日头里晒上一两个时辰的时候,汪嬷嬷又从栖凤宫门内走了出来。
林皇后并不打算磋磨她,反倒真要见她?
一时摸不清林皇后是何打算,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但这不安在门外是得不到缓解的,苏芮抬脚跨过门槛。
凤栖宫一如既往。
林皇后也一如既往。
穿着一袭天青色宫装,由身边的宫女打着幅伞,拿着花剪在园中侍弄花草,一如苏芮第一次入宫见到的那般。
高贵,恬静,慈柔……却唯独不见一丝一毫的伤感。
甚至,脸颊红润光泽,眼眸清明,从哪里都看不出一点失去孩子的母亲伤怀模样。
“来了。”林皇后抬眼望向苏芮,笑着朝她招手道:“等了这么久,热坏了吧,快坐下喝杯茶。”
苏芮脚步滞待一分,千想万想没想到林皇后对她的态度也不见转变。
心中不安更胜,她步上前,福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说过多少次了,不必多礼。”林皇后转回视线,继续修剪。
苏芮起身,细看了一眼林皇后侍弄的花,是一盆红月季,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枯枝残叶了。
沉了沉,她率先开口。“臣妾以为娘娘应是不愿见臣妾的。”
“今日你同云济新婚拜礼,为何觉得本宫不会见你?”
为何?
谁人心中不明呢。
但苏芮便照实道:“臣妾失手杀了大皇子殿下,臣妾以为娘娘会记恨臣妾,不愿见臣妾。”
林皇后轻笑,剪刀剪掉一支枯枝,“他该死,本宫岂会记恨于你。”
他该死?
苏芮从未想过竟会从林皇后口中听到这句话。
即便大皇子所作所为的确当得该死二字,可他是林皇后的儿子。
一个母亲,怎么会说自己的孩子该死?
“怎么,难道本宫说得不对。”林皇后抬眼,看着苏芮依旧带笑。
笑得那般纯然,不见一丝遮掩。
要么是林皇后的演技极好,足以塑造一张难以击碎的面具。
要么是,林皇后说得的的确确是实话,她觉得大皇子该死。
该死不在于他的做得那些事,而是他被皇上抓住了把柄,放在了棋局上,成了拦断她路的死棋。
可这该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去世后的态度吗?
孩子不是皇上的,可却是林皇后十月怀胎生下来,足足养了二十年了。
便是养只猫狗也有感情,何况孩子。
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林皇后都让苏芮觉得胆寒。
即便眼前之人依旧笑颜生花,苏芮却觉如坠冰窖,凉气从脚跟直穿天灵盖。
“一直站着做什么,坐下吧。”林皇后如看不到她的恐惧,伸手直接将苏芮按坐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
对上林皇后那笑意慈爱,瞧不见深底的眼,苏芮感觉到怕,来自本能,就如看到绝无可能反抗的猛兽那种怕。
“不必这般紧张,你是寅钦的侧妃,他如今珍爱之人,本宫不会伤你。”
“臣妾一介蝼蚁,娘娘想来也不在意。”苏芮尽量让自己平稳。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时蝼蚁也会坏事,不可轻敌呢。”林皇后抬起手,修长的鎏金宝石护甲划过苏芮的脸颊。“何况你是寅钦费心费力都要保下的人,你可知晓,为了让皇上饶你死罪,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