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炀伏案于石桌前,将那尚未成型的“禁神录”法宝胚胎缓缓置于桌上。掌心一翻,一团青雷焱倏然跳跃而出,灵焰翻腾不休,宛若雷蛇翻卷,游走间带起丝丝电芒。而他未曾掐诀,那团灵焰竟自凝形,化作一柄通体紫青**的灵焰短刀,刃芒森寒,锋意逼人,仿若天罚之刃,摄人心魄。
苏牧早已屏息凝神,连一丝气息的波动都不愿错过,目光紧紧锁定张炀的每一个动作,心跳随之不觉加快。
张炀平静开口,语声低沉如暮鼓晨钟,带着一股天道般的肃然与威严:
“接下来,便是铭刻禁制。唯有以灵焰为刃,于法宝胚胎之上一笔一划地刻下禁纹,方能唤醒其本源灵性,使其真正化为镇世之器。你且细看,切莫错漏分毫。”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挥刀,灵焰短刃自空中划过,带起一道道璀璨紫光,于胚胎表面刻出一缕缕玄奥禁纹。灵气随之激荡,阵阵异芒闪烁不休,似有虚空涌动的回响。每一道刻痕都与天地法则若隐若现地呼应,每一笔落下,都似牵引着某种玄妙的韵律,使人心神震颤。
这一场铭刻,竟持续了整整半月。
灵焰不熄,法胚不动,而张炀始终稳如磐石,神识贯注,毫厘不差。直至最后一笔,灵焰短刀蓦然凝定,刃光一收,灵焰随之隐去,仿佛从未存在。
张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上虽透出些许疲惫,眸中却多了几分澄澈与从容。他轻轻抬手,那张“禁神录”随即释放出一缕缕幽深黑光,在空气中盘旋回荡,宛如万千禁制之音低语,回荡之间,竟有镇压虚空之势,仿佛一界沉浮,皆掌于此卷之中。
“——成了。”
他轻声低语,仿若对天地宣告,又仿佛在回应自己的执念与心血。
苏牧激动难抑,眼中光芒炽盛,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连声赞叹:
“前辈!此宝……终于炼成了!”
张炀不动声色,微微抬眼,眸光落在苏牧身上,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此次炼制法宝之事,你可有所收获?”
苏牧闻言,神情一肃,立即起身拱手,正色回道:
“前辈炼器经过,晚辈已铭刻于心,不敢忘怀。只是……对前辈控火之术,心中仍有疑惑。实不相瞒,晚辈亦曾得幸机缘,获一朵天地灵焰,奈何控御之间,远不如前辈这般行云流水、灵动自如。”
张炀眉梢微挑,轻咦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兴趣:
“哦?你也有天地灵焰?”
苏牧点头,随即翻掌引焰,一团深红色的灵焰自掌心冉冉升起,炽热气息霎时弥漫石室,仿佛能灼破空气、焚化岩壁。他躬身恭敬道:
“前辈,此焰名曰‘地心火’,乃晚辈偶入地脉深处所得。火性霸烈,虽为天地灵焰之一,却难驯难控,晚辈至今尚未将其融于技艺。”
张炀眸光微凝,细细打量那团灵焰良久,焰影映在他眼中如山岳沉稳、若雷霆伏动。他缓缓开口:
“此火确是不凡,火种凝重,蕴有地脉之精,若能驯服,炼器时可助你数成之力。至于你所疑控火之术,倒也不是什么自创法门,实则源自一门控火秘术,唤作《弄焰诀》。”
他略一停顿,目光望向远方,似忆起往昔旧人:
“此术,出自联盟晶族。当年我与晶族族长有些交情,曾得其亲授此诀。以神识操控驭火,讲究的是火随心动、焰合意行,驭之如指臂,使之如灵仆。”
苏牧闻言,心中微震,顿感自己方才言语未免冒昧失礼,不由低头自省,神色中浮现一丝懊悔与不安。
张炀见状,嘴角却忽而浮起一抹淡笑,道:
“你倒也不必如此拘谨。若你真心欲学此术,我便将《弄焰诀》传你一份。来日若有机会造访晶族,替我照拂一二,便算报了这段因果。”
苏牧听罢,顿时大喜,眼中光芒一盛,连忙抱拳,神情恭敬中带着激动:
“晚辈多谢前辈赐法,定铭感于心,不敢有负!”
张炀点了点头,旋即翻手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指尖轻点间灵光流转,将整部《弄焰诀》凝神刻录于其内,随手递与苏牧:
“好生参悟,若真能融此诀入道,你将来驾驭地心火时,便能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苏牧接过玉简,双手微颤,连声道谢,神情间满是感激。他知道,此诀一旦融会贯通,足以让他的控火之术脱胎换骨,对日后自己炼器之道帮助不可估量。
此后数日,张炀静心调息,敛神养气,将心神从连日炼器的疲惫中缓缓抽离,归于平和。而当状态彻底恢复如初,他便再度投身于下一件法宝的炼制——玄光甲。
光阴如水,流转无声,数月时光悄然溜走。
直到一日清晨,铸器阁的大门缓缓开启。晨曦微露中,只见一人自其中踱步而出,身着青袍,鬓角微汗,身形虽略显疲态,眉宇间却隐有一抹难掩的轻喜。
张炀轻抬头,望向天穹,碧空万里,云卷云舒,他微微一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没有多言,只是转身回返别院。
别院清幽,松影婆娑,风吹叶响,仿若远山低语。
张炀推门而入,未见子言与珑儿踪影,便也未多在意,径自走入洞府深处,卸下一身疲惫,倒头便眠。
这一睡,便是三日三夜。
待他再度醒来,天光正暖,洞府中灵气流转如常。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神采澄澈,体内灵力平稳如潮。略一伸展四肢,只觉疲惫尽去,心神通透。
起身之后,他步入修炼室。时光荏苒,转瞬又是半载。
这段闭关期间,张炀将此前所炼之【禁神录】与【玄光甲】重新祭炼温养,彻底与自身灵机契合,法宝与气息如臂使指,威能亦因此更上一层楼。
出关之后,他亲自前往子言在城东所开设的灵药堂,与其略作寒暄,便取出一份灵材清单,让其代为收集所需。
子言向来沉稳周全,办事极有章法,未及半月,便已将张炀所列的五份法宝材料尽数寻得,亲自携之送往别院,事无巨细,皆有条不紊。
张炀接过材料,也未多作寒暄,袖袍一拂,径自踏入苏牧所在的铸器阁。
依旧是熟悉的炉台、熟悉的环境。他再次借用此处炼器坊,重新投入炼制法宝之中。而苏牧也如往昔一般,默然相随,安静观摩,偶尔于关键处出手协助,替张炀稳炉、控火,似是烧火童子,更像一位沉默的助手。
这一炼,便是整整两年。
两年光阴,转瞬即逝。
张炀几乎未曾有一日空闲,心神尽系炉火之间,炼器技艺亦在日复一日的淬炼中愈发纯熟。两年间,他接连炼出十二件品阶不俗、灵性十足的精品法宝,无一不是可入拍卖之列、引得修士争抢的重宝。
然而,纵是他这等神魂强大之人,日夜劳神之后,神识之海也泛起了隐隐疲惫之感,仿佛一股无形重压悄然压于眉间。
更令人头疼的是——
这两年来,子言为他奔走采买灵材,灵石如流水倾泻,花费之巨,已几近见底。每一炉火焰燃起,仿佛都在烧掉一座灵石山。
张炀望着空落落的储物袋,心中不由苦笑一声:“炼器之道,果真吞金如渊。”
然他亦知,凡事需张弛有度,是时候暂歇片刻,清理旧账了。
念及此处,他将十二件法宝一一收入储物袋,请来褚峰,将其尽数呈上,淡笑着开口:
“褚道友,替在下估个价。”
他此番所为,正是为偿还两年前向水蓝真君借下的那笔巨额灵石之债。以法宝折抵,不仅可解财务之忧,更不至于动用自身根基资源,可谓一举两得。
褚峰素来谨慎,为人稳重,且看事不偏不倚。他接过十二件法宝,未曾多言,袖中取出一块晶纹尺盘,灵识探入,一一检视其材质、炼制法门与灵韵波动。
厅中寂静无声,只余灵器轻鸣之音,如松风入耳。
良久,他抬眸看向张炀,语气郑重而缓:“陈道友所炼制的这十二件精品法宝,每件品质都算上乘,但是炼制的材质仅仅是普通的灵材。因此可每件定价三万五千灵石。如何?”
张炀闻言,神色如常,仿若早已心中有数,微微颔首,低声道:“可。”
最终折算下来,整整十二件法宝,共计四十二万灵石。
褚峰当场便开具灵石凭据,将其中三十五万灵石直接划扣,用以偿还张炀所欠水蓝真君的那笔巨额债务,尚余七万灵石归张炀所有。
张炀长吐出一口郁结已久的浊气,肩头似有沉重巨石悄然卸下。
这一笔欠债,犹如鲠喉之刺,压在心头许久。那可不是寻常债主,而是一位元婴真君。在这等大修面前,区区结丹小修若是违约拖欠,哪怕只是片言失信,也极有可能招致杀劫,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了结,仿佛身在云外。
“总算……还清了。”
张炀低声喃喃,声音极轻,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释然,嘴角微扬,神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回望这两年闭门炼器的日子,几乎日日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炉火炽燃不息。是苦,是累,是神魂俱疲……但此刻回首,却皆成值得。
不仅偿清了欠债,他自身的炼器之道也精进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始终陪伴在旁、默默观摩协助的苏牧,收获颇丰。如今的苏牧,早已可独自驾炉操火、炼制极品法器,灵纹雕刻如行云流水,火候掌控炉火纯青,已隐有大成之相。
只待他一朝突破结丹之境,便可真正着手炼制法宝,届时,哪怕在圣山城中这等繁华且人才辈出的宝地,也能站稳脚跟,自成一脉。
张炀望向铸器阁的方向,目光深邃,眸中浮现一抹淡淡笑意。那笑意中,有释然,有欣慰,更有一丝久违的从容。
褚峰与张炀交易完毕后,未敢稍作耽搁,径直赶往禾云峰的瑶香殿。
云烟缭绕,香雾氤氲,殿前灵禽低鸣、玉兰轻曳,一派静谧雅致。
通禀之后,他很快便得召入殿中。
殿内水光潋滟,碧帘低垂,一道曼妙身影端坐于高台玉榻之上,正是水蓝真君。她一袭素衣,气若幽兰,神色淡然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褚峰,何事使你这般匆忙?”
她轻启朱唇,声音如清泉潺潺,透着三分闲逸,七分冷冽。
褚峰拱手肃容,躬身道:“回禀真君,那位人族修士陈华安,已将所欠三十五万灵石,尽数偿还。”
水蓝真君闻言,眸光微顿,手中青瓷茶盏轻轻一晃,微有涟漪。
“哦?那小家伙……竟真有几分手段。”她柳眉微挑,语中颇带几分意外,“不过两年光景,便能凑齐如此数目?倒有趣。”
褚峰微露一丝苦笑,道:“陈道友专攻炼器,这两年几乎闭门不出,日夜操火炼宝,前后炼出十二件精品法宝,皆已售出换得灵石。”
顿了顿,他眼中浮现一丝敬意,又道:“今日见他,气息紊乱、神色憔悴,可见这笔债务,他是拼尽心神才得偿清。”
水蓝真君闻言,轻轻一笑,指尖拈盏,轻啜茶汤,半眯凤眸道:“呵,真是个拎得清的家伙……修士若无压迫,难生锐气;若遇困境尚能咬牙前行,反倒比那些生来高位、无忧无虑的所谓天才,更有几分看头。”
她语气一转,眸光透窗望向天际浮云,淡声道:“你与他接触多次,依你观之,此人如何?”
褚峰略一思索,拱手道:“陈道友年岁不大,却性情沉稳,不卑不亢。面临重压之时,不逃避、不取巧,一心一意炼器还债,未曾片刻懈怠。依属下之见,其心志、其行止,皆堪称上乘。”
稍作停顿,他语气愈发郑重:
“若其中途不陨落,日后晋升元婴,当无太大悬念。属下斗胆推测,此人将来或有大成。我族若能趁早与之交好,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殿内沉寂片刻。
水蓝真君不语,只是微微抿唇,眸中波光微动,似在细细斟酌。
最终,她轻声道:“你说得不错……”
言罢,她手腕一转,将盏中茶水倾入香炉,烟气袅袅升腾,仿佛将心中诸般思绪,一同隐入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