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或者说此刻顶着张老实巴交庄稼汉面皮的“布谷鸟”,蹲在悦来居对面街角的一个馄饨摊旁,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稀里呼噜地吃着馄饨,眼神却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悦来居的门口。
他选的位置极好,既能看清客栈大门进出之人,自身又处于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身上的粗布衣裳带着点汗味和尘土气,完美融入了周遭的环境。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目标出现了。
宋七谋还是那副老烟枪的模样,叼着旱烟袋,背着手,晃晃悠悠地从悦来居里踱了出来,一双老眼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地扫视着街面。
宋九计跟在他身后半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衫,低眉顺眼,像个乖巧的跟班书童。
景瑜在他们视线扫过这边时,恰到好处地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水。同时,体内《太虚经》内力极其隐晦地流转,模拟出一丝若有若无、与他此刻“庄稼汉”形象截然不同的阴鸷气息。
这气息极其微弱,一闪而逝,如同错觉。
但足以引起有心人的警觉。
正准备过街的宋七谋脚步猛地一顿,拿着旱烟袋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眯起,如同受惊的老狐狸,目光如电般射向馄饨摊,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埋头吃馄饨的“庄稼汉”身上。
刚才那一瞬间……是错觉吗?
那股子阴冷的感觉,虽然微弱,但像极了……布谷鸟那条老毒蛇身上偶尔泄露出的味道!
宋七谋心中警铃大作。
布谷鸟也在临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本来他和宋九计来临安就是布谷鸟安排的。用布谷鸟的话来说,他在青州有别的事,没时间搭理这边。可如今看到他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宋九计。
既然叫骗子一脉,自然是老骗子、小骗子,以及那初出茅庐的半大骗子。这些骗子的武功好坏参差不齐,却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骗子一脉的自己人。
对他们而言,越是自己人,越不能信。
只有外人的话,才能信个三分。
可布谷鸟出现在这里,还不主动和他们相认,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很明显,这种行径,有些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
只能说,作为骗子一脉的老大,江湖外号布谷鸟,那一身老农的打扮,骗子一脉里知道的人都不多。
更何况,如今景瑜现在的状态,还带着三分假呢。
可就是因为三分假,才绝对更像真的。
因为布谷鸟在江湖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宋七谋压根就没想过那个人可能会是假冒的布谷鸟。只存在“是”,那就打破了骗子的默契;“不是”,江湖骗子不相信巧合。
宋九计也停下了脚步,他显然也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气息。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看向馄饨摊方向,眼神平静无波,但仔细看去,那平静之下仿佛有冰层在缓缓冻结。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宋七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别轻举妄动,不确定。
景瑜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像个真正的老农一样,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他走得自然无比,没有回头,没有停留。
越是如此,宋七谋心中越是惊疑不定。
“七爷,怎么了?”宋九计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宋七谋收回目光,脸色阴晴不定,猛吸了两口旱烟,才压低声音道:“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走吧。”
他嘴上说着看错了,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布谷鸟那老东西,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隐匿。如果他真的来了临安,还刻意在自己面前泄露一丝气息……他想干什么?
应该是刻意的吧?
这是警告?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不放心我俩?
别的安排?
那个什么青州的事跟这临安也有关系?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宋九计,发现这“孙子”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心中更是没底。这小子和布谷鸟,会不会早就暗中勾结了?
他们是不是想联手做掉自己,独吞《长生诀》?
毕竟,他宋七谋也不干净啊。按照岁数,他可比布谷鸟要大。当初布谷鸟要当骗子一脉老大的时候,他也是下手使过绊子的,如今来报仇了?
这个时候报仇合不合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宋七谋和宋九计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合作关系,因为景瑜这恰到好处的“惊鸿一瞥”,瞬间布满了裂痕。
两人各怀心事,原本打算去金鹰镖局附近踩点的计划也暂时搁置,匆匆返回了悦来居,关起门来,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沉默。
而此刻,拐进小巷的景瑜,早已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恢复了本来容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惊弓之鸟……效果不错。”
他知道,以宋七谋的多疑和宋九计的敏锐,绝不会认为那是简单的错觉。怀疑的钉子已经钉下,接下来,只需要再吹吹风,让这钉子钉得更深些。
接下来的两天,临安城的坊间,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若有若无的传闻。
起初只是在一些三教九流聚集的茶楼酒肆里,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提及,最近临安城似乎来了些“生面孔”,行事鬼祟,不像善类。
然后,传闻开始变得具体。
有人说,看到过几个行踪诡秘的人,在金鹰镖局附近转悠,指指点点的。
又有人说,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搞不好是关外来的马匪,盯上了金鹰镖局这头“肥羊”。
再后来,传闻开始带上了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字眼。
“听说……是‘那边’的人。”一个酒客醉醺醺地,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画了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一只振翅的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