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贺家的马车疾驰在通往宫禁的甬道上。
明兰将贺曦搂在怀中,小丫头手里还攥着那本从库房翻出的兵书。
贺弘文眉头紧锁:“太后素来康健,怎会突然……”
马车猛地一顿,外头传来侍卫的呵斥声。
明兰掀帘一看,竟是凤鸾宫的掌事嬷嬷亲自来接。
“贺太医、贺夫人,快随老奴来!”
嬷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太后大娘娘午后突然高热不退,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踏入里殿,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珠帘内传来太后痛苦的呻吟,几位御医跪在殿外冷直冒。
官家不怒自威,正坐在殿中。
几人忙向官家行礼问安,官家注意到了一旁的明兰。
“盛家姑娘?怎么是你?听说盛家姑娘嫁了个大夫,原来就是贺家!”
“回官家,正是。”明兰恭敬回答。
“太后大娘娘身体违和,顾侯举荐,说贺家出身医药世家,定有办法。”
“草民也只能试试……”
贺弘文上前,为太后详细诊过脉,又仔细瞧了太后手上的疹子。
“爹爹。”
贺曦仰着小脸,指着兵书某一页:“这个方子……”
贺弘文定睛一看,正是记载着“瘴热急症”的页面,旁边还有贺老太爷朱笔批注:“岭南三七佐以雪莲,可解。”
“简直荒唐!”
太医院院判呵斥道:“三岁稚子也敢妄议医方?大娘娘千金贵体,怎可儿戏?”
贺弘文却已接过医书细看,突然眼睛一亮:“陛下,这方子记载的症状与大娘娘一般无二!只是雪莲……”
“哀家库里有!”
珠帘后传来太后虚弱的声音:“去年进贡的……”
小贺曦忽然挣脱明兰的手,跑到太后榻前,小手轻轻按在太后滚烫的额头上:“娘娘不怕,吃了药就不疼了。”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颗糖丸:“先吃这个,甜的。”
满殿哗然。
明兰急忙解释:“这是家传的薄荷甘草丸,能暂缓……”
“给她试试。”
太后竟真就着贺曦的手咽下药丸,片刻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确实舒坦些,好孩子。”
御药房里,药香氤氲。
贺弘文挽起袖子,亲自守着紫砂药罐,时不时用银匙搅动。
罐中药汁翻滚,腾起的热气将他清俊的面容蒸出一层细汗。
“爹爹,这个要磨多久呀?”稚嫩的童声从药房另一侧传来。
贺弘文抬头,看见贺曦正跪坐在矮凳上,小手握着一方青石药碾,有模有样地研磨着白术。
她穿着杏色小衫,发髻上簪着一朵新鲜的栀子花,那是今早祖母给她戴上的。
“再细些,要像雪粉一样。”
贺弘文温声道:“太后大娘娘脾胃虚弱,药材越细越容易吸收。”
贺曦点点头,更加卖力地推动药碾。
她从小在药香中长大,三岁能辨百草,四岁背得出《汤头歌诀》,如今五岁,已经能帮父亲做些简单的制药活了。
贺弘文望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心中既欣慰又感慨。
贺家世代为医,祖父贺怀仁更是先帝钦点的太医院院使。如今祖父虽已故去,但贺家医术不能断。
可惜幼子贺昀天生爱玩闹,不喜医术,常有人劝他纳妾生子继承家业,但他总想着,若曦儿有天分,女子行医又有何不可?
“爹爹,我磨好啦!”
贺曦举起药钵,里面是细腻如尘的白术粉。
贺弘文走过去查看,满意地点头:“曦儿真能干,来,帮爹爹把《贺氏医案》拿来,咱们再核对一遍方子。”
贺曦蹦跳着取来一本蓝布封面的厚册子。
这是贺家祖传的医书,记载了贺家几代人行医的经验。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回到父亲身边,忽然被书页间露出的一角彩绘吸引。
“爹爹,这是什么呀?”
她翻开那一页,指着边角处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那草叶呈椭圆形,茎干泛红,绘得极为精细,旁边还有蝇头小楷批注。
贺弘文正忙着将研磨好的药粉按比例混合,随口答道:“那是地锦草,性凉味苦,能清热解毒。”
贺曦皱起小眉头,盯着那幅图看了许久,又转头看看父亲正在准备的药材。
忽然,她跳下凳子,跑到药柜前,踮着脚数上面摆放的药材。
“一、二、三......”
她的小手指点着药材,眉头越皱越紧:“爹爹,少了一味!”
贺弘文手上动作不停:“曦儿乖,别闹,爹爹是按方子抓的药,一定一味不差的。”
“可明明就是少了!”
贺曦急得直跺脚,跑过来拽贺弘文的衣角:“曾祖父书里画的,这个!”
她使劲指着医书上那株地锦草。
贺弘文这才放下药勺,仔细看向女儿指的地方。
只见那页记载的正是治疗高热出疹的方子,与太后症状极为相似。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旁,贺弘文的祖父用朱笔小字批注:“地锦草三钱,引药归经,不可或缺。”
贺弘文心头一震,急忙翻看自己记录的方子——那是太医院几位老太医共同拟定的,确实没有地锦草这一味。
他额头顿时沁出冷汗,太后已高热不退,若因药方不全而延误病情……
“快!快去药园找地锦草!”
贺弘文声音都变了调,唤来宫人急声吩咐:“要新鲜的,至少三钱!”
宫人领命飞奔而去。
贺弘文又命人暂停煎药,重新核对所有药材。他心跳如鼓,既担心找不到地锦草,又害怕即使找到了也耽误了太后病情。
贺家世代忠良,若因他的疏忽连累全家……可如何是好?
“爹爹别怕。”
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贺曦仰着脸,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加了地锦草,太后娘娘一定会好的,曾祖父的书从不会错。”
贺弘文蹲下身,将女儿搂入怀中。
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和孩童特有的奶香,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曦儿是怎么发现少了一味药的?”他轻声问。
“曾祖父的画好看。”
贺曦指着医书上的插图:“那个草草在对我笑呢。”
贺弘文一时失笑,只当是孩童的幻想。他不知道的是,在贺曦眼中,那些药材真的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