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石秀后,我并未立刻休息,而是站在窗前,望着沉沉夜幕,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脸颊,也吹散心中因收到密信而掀起的波澜。
刘琦的求援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绝不仅仅是关于他个人命运的担忧,更关乎我们这支寄人篱下的力量,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未来的走向。
这绝非仅仅是刘备集团的事情,更是我陆昭,以及我暗中构建的这个核心体系,必须独立面对和决策的关键节点。
没有丝毫犹豫,我立刻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召集令。
很快,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我的密室之外,正是徐庶(元直)和诸葛亮(孔明)。他们显然也已感知到不同寻常的气氛,神色间带着一丝凝重。
“主公深夜相召,可是襄阳有变?”元直率先开口,目光锐利,直指核心。
孔明则手持羽扇,轻轻摇动,眼神平静如水,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今夜之会。
我将他们引入密室,待石秀在外亲自守卫,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将那封来自刘琦的竹简,递到了他们面前。
“看看吧,”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等的那条‘鱼’,终于上钩了。只是这鱼钩上挂着的,不仅是诱饵,恐怕还有剧毒。”
元直接过竹简,迅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孔明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展开的信件,羽扇轻摇的频率似乎也慢了几分。
待他们看完,密室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烛火跳跃,映照着我们三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果然不出主公所料,刘琦走投无路,将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
元直率先打破沉默,将竹简放回桌案,“信中言辞恳切,处境也确实危急。只是……这求援之意,虽是对着主公(刘备)所发,但末尾提及卧龙、凤雏,其意不言自明,是想借我等之力,而非仅仅依靠皇叔的仁德庇护。”
孔明微微颔首,补充道:“景升公长子求援,于情于理,皇叔若知晓,断无坐视不理之可能。然蔡氏势大,襄阳城防严密,且景升公尚在病榻,态度未明。贸然介入,风险极大。此事,确实棘手。”
“正是如此。”
我接过话头,目光扫过二人,“这封信,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但同时,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如何抉择,关乎我们新野的存亡,甚至影响未来数年的战略布局。今夜召二位前来,就是要彻底剖析此事,权衡利弊,定下一个万全之策。”
我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荆襄舆图前,手指点在襄阳的位置。
“我们先说‘利’。”我语气沉稳,引导着讨论方向,“其一,介入荆州内部事务,特别是支持刘琦,无疑是打击和削弱蔡氏集团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蔡瑁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其势力若受损,对我等而言便是最大的利好。”
“其二,”我手指划向江夏,“若能设法助刘琦脱困,并使其获得一定的实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江夏太守之位,也能在荆州腹地为我们楔入一颗钉子,形成一个潜在的盟友和战略缓冲地带。日后无论北拒曹操,还是南望江东,都将多一个重要的支点。”
“其三,此事若操作得当,不仅能展现皇叔的仁义,更能凸显我等的智谋与能力,进一步提升我们在荆州士人百姓心中的声望和影响力。人心,亦是无形的财富。”
“其四,这完全符合我们之前定下的‘联刘琦以抗蔡’的初步设想。如今机会送上门来,若能抓住,便可将此设想付诸实践。”
元直听完我的分析,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主公所言极是。然,风险亦不容忽视。”他站起身,同样走到舆图前,神色凝重。
“其一,最大的风险在于‘介入’的尺度和方式。一旦公开介入,等同于与蔡氏彻底撕破脸皮。以蔡瑁的性格,必然视我等为死敌,届时他可能不顾一切提前发难,甚至铤而走险,暗中勾结曹操,引狼入室。那对我们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其二,刘琦此人……”元直微微皱眉,“据玄镜台先前搜集的情报以及坊间传闻来看,这位大公子虽有仁心,却性情懦弱,缺乏主见,能力平庸。我们投入资源扶持他,他是否真能担起重任?若他中途动摇或被蔡氏轻易瓦解,我等岂非白费心血,甚至惹火烧身?”
“其三,景升公的态度至关重要。”元直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襄阳,“他若仍在世,且在蔡氏的蛊惑或压力下,明确表示不支持刘琦,甚至下令申斥我等干预家事,那我们在道义上便会陷入极端被动,举步维艰。”
“其四,如何介入?派兵硬闯襄阳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暗中策划?稍有不慎,走漏风声,后果同样严重。这其中的操作难度,极高。”
元直条分缕析,将潜在的弊端和风险一一摆在台面之上,冷静而客观。
一直沉默的孔明,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轻摇羽扇,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元直所虑,皆是肯綮。然亮以为,此事虽险,却非绝不可为。”
孔明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等寄寓新野,北有强曹虎视眈眈,内有蔡氏肘腋之患,若无破局之策,终将困守一隅,坐待危亡。隆中对策,欲‘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荆州乃是根基。而荆州之稳,系于人心,亦系于法统。”
“刘琦虽弱,却是景升公长子,占有大义名分。若能保全刘琦,使其名正言顺地占据荆州一角(如江夏),则既能分裂荆州,削弱蔡氏,又能为皇叔将来名正言顺地继承荆州大统,留下重要的法理依据。
此乃关系到未来‘跨有荆益’宏图大业的关键一步,其战略意义,远大于眼前的风险。”
孔明从全局战略的高度,阐述了保住刘琦的必要性。他的视角,总是能超越眼前的困境,看到更长远的未来。
“孔明所言,乃万世之基。”我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宏图伟业固然重要,眼前的生存,更是根本。我们绝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而将现在置于险境。”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元直和孔明:“所以,我们的目标必须明确:第一,要救刘琦,但不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救,更不是为了让他取代蔡瑁成为荆州之主,而是要让他脱离险境,获得自保之力,成为我们可用的棋子。”
“第二,介入的方式必须极其隐秘,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将我方(尤其是主公刘备)完全置于事外。最好是让他自己‘逃’出去,我们只是顺水推舟,甚至是在事后才‘被动’接纳。”
“第三,此事的最终结果,必须对我方有利。无论是获得江夏的部分控制权,还是削弱蔡氏的实力,或是提升我方声望,总要有所得。我们不做亏本的买卖,更不做为人火中取栗的蠢事。”
我看着他们二人,加重了语气:“简而言之,我们要用最小的风险,博取最大的利益,同时还要占据道义的制高点。这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元直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主公的意思是……借刀杀人?或者说,借‘势’救人?”
孔明也抚着羽扇,若有所思:“子明之意,莫非是想……为刘琦指一条‘明路’,让他自己去走,而我等,只需在关键节点,稍加引导?”
“正是此意!”我猛地一拍桌案,“我们不能直接派人去救,但我们可以‘指点’他如何自救!刘琦信中不是求‘贤辅赐一良策’吗?我们就给他这个良策!”
“什么样的良策?”元直和孔明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走到舆图前,手指在荆州南部的江夏郡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江夏!”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江夏太守黄祖近年老迈昏聩,与江东孙氏屡有冲突,损兵折将,早已不堪重负。且江夏远离襄阳,蔡氏势力相对薄弱。
若能让刘琦主动向刘表请缨,以外放江夏、抵御孙权为名,远离襄阳这个是非之地,岂非上策?”
“外放江夏?”元直眼前一亮,“此计甚妙!一来可以避开蔡氏锋芒,保全性命;二来江夏虽残破,却终究是一郡之地,握有兵权,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三来,以抵御孙权为名,大义凛然,刘表和蔡瑁或许难以公然反对。”
孔明也点头赞同:“此计可行。关键在于,如何让刘琦提出这个请求,并让景升公和蔡氏相信,这是刘琦自己的主意,而非我等在背后唆使。”
“这,就是我们需要详细谋划之处了。”我微微一笑,“刘琦不是派了密使来吗?明日,我会亲自去见他。这一计,就从这位密使身上开始……”
密室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我们三人围绕着“外放江夏”这一核心目标,开始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
如何通过密使将计策传递给刘琦,并让他深信不疑?
如何措辞,才能让刘琦在向刘表请命时,既能打动刘表,又不至于过度刺激蔡瑁?
如何利用玄镜台的情报,预判蔡瑁可能的反应,并提前准备应对之策?
甚至,如何在刘琦成功前往江夏后,与之建立联系,并逐步施加影响?
一个个问题被提出,又一个个被分析、讨论、完善。元直的缜密,孔明的远见,再加上我来自后世的思维方式和对大局的把控,三股智慧的力量在这间小小的密室中激荡、融合,渐渐勾勒出一个完整而又充满变数的计划轮廓。
我知道,这个计划依然充满风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相比于坐以待毙,或者鲁莽介入,这已经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风险最低、收益最高、且最具可行性的方案。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这场决定了荆州未来走向,甚至影响了历史轨迹的秘密会议,终于在黎明时分,达成了共识。
我看着精神依旧亢奋的元直和孔明,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有此二人在侧,何愁大事不成?
“好了,”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计策已定,接下来,就是执行。元直,孔明,今夜之事,绝不可泄露半句,即使对主公,我们也要……”
我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也要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和方式,进行‘引导’。明白吗?”
“亮(庶)明白!”二人齐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默契。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新野的棋局,因为这封来自襄阳的求援信,骤然升级。
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场更加激烈、也更加精彩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