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搏动感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一个被冰封亿万年的巨大心脏，在厚重的冰壳下尝试着苏醒。
第二下搏动虽然只间隔了十几秒，但却比第一下更加沉重清晰，震得冰原上细小的碎屑簌簌跳动。
这绝非自然地动，也不是守夜人舰炮的余威。
它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仿佛沉睡在冰盖之下的某种古老意志，被星砂屏障稳定的能量场所惊扰，正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林寒扶着江天野冰冷的身体，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目光锐利地扫过脚下看似平静的冰面。
他臂膀上那些淡蓝色的能量印记，此刻也传来一阵清晰的搏动感，与地底传来的“叩问”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呼应。
“地底……有东西！”
陆云漪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她刚刚完成对一个感染者休眠样本的采集，此刻猛地抬头，手中的低温采样管差点滑落。
她望向林寒和江天野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科学家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几个零点公社的黑客助手更是脸色发白，不安地互相张望。
头顶的星砂屏障虽然稳定地隔绝着守夜人的威胁，但脚下这未知的动静却带来一种更深处源自根基的恐惧。
一种无形的阴影伴随着古老的心跳声，悄然弥漫在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冰原上。
咚。
第三下搏动再次传来，间隔更短，力量却更强。
这一次，距离林寒和江天野不远处的一片冰面，肉眼可见地向上隆起了一个微小的鼓包，随即又平复下去，只留下几道细微的放射状裂痕。
裂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寒的冰层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在那里！”
林寒低喝一声，小心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江天野交给旁边一个靠过来的零点公社成员搀扶。
他迅速抓起放在一旁的便携式高能粒子切割器。那是零点公社特制的装备，流线型的枪身闪着哑光黑，枪口凝聚着幽蓝的能量光芒。
“掩护我！陆教授，看看那下面是什么！”
陆云漪立刻放下样本，抓起地质扫描仪冲向那处裂痕。
仪器屏幕上，原本代表冰层结构的稳定波形图，在裂痕下方剧烈地扭曲跳动，显示出一种极其致密，与周围冰晶截然不同的物质轮廓。
“不是冰！是金属！某种……超乎想象的古老合金！”
陆云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手指快速在仪器上操作，“结构异常稳定，能量读数……很低沉，但非常特殊，和黑塔的青铜导管不同源！它……它好像在排斥黑塔的能量场！”
林寒已经冲到裂痕边缘。
他半跪下来，手中的粒子切割器对准了裂痕中心。
他没有丝毫犹豫，扣动了扳机。一道凝练的幽蓝光束无声射出，精准地刺入冰层。
坚硬的万年寒冰在粒子流的冲击下迅速汽化，腾起浓密的白雾，却没有发生剧烈的爆炸，只有一种细微的高频嘶鸣声。
切割光束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迅速向下掘进。
冰屑纷飞中，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守夜人的旗舰依旧悬浮在屏障之外，炮口的光芒明暗不定，似乎在评估着冰原上这新的变故。
零点公社的无人机群在低空盘旋警戒，引擎的嗡鸣压得很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越来越深的冰隙上。
随着切割的深入，那反射光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掘进近三米深后，切割光束触碰到了目标。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碰撞声，反而像是切入了一块极其致密的金属，发出沉闷的嗡鸣。
林寒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扩大切割范围。
当浓密的白雾被一股突然加强的极地寒风吹散时，冰隙底部显露出来。
那不是想象中黑塔的残骸或导管，而是一块巨大的近乎长方体的金属板。
它斜插在冰层深处，表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哑光深灰色，如同历经亿万年风霜的星辰陨铁。
金属板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刻痕。
那些刻痕并非浮雕，更像是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直接蚀刻进金属的分子结构深处。
线条流畅而古老，构成一种从未见过的几何符号与抽象图案。
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混合着冰层深处亿万年的寒意，从金属板表面弥漫开来。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却仿佛承载着穿透时光长河的重量。
“我的天……”
一个靠近的零点公社黑客喃喃自语，被那金属板上散发出的古老威严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陆天野在旁人的搀扶下，艰难地靠近冰隙边缘。
他浑浊的眼睛吃力地聚焦在冰层深处那块金属板上。
当他看清那些繁复刻痕的瞬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搀扶者的胳膊，几乎要站立不住。
“是……是它……小满……她提过……”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昆仑站的冰芯……最深处的样本……有……有类似的……微刻痕……”
“她……她一直想破译……她说那是……是警告……是钥匙……”
陆云漪飞快地在便携终端上操作，试图将扫描到的刻痕结构导入数据库进行比对分析。
然而，屏幕上只跳动着大片大片的乱码和错误提示。
“不行！结构太复杂！现有的字符库完全无法识别！这……这根本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文字体系！”
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既有破解难题的焦虑，也有面对这超越认知造物的本能紧张。
林寒关闭了粒子切割器，幽蓝的光芒熄灭。
他蹲在冰隙边缘，凝神注视着那块深灰色的金属板。
臂膀上的淡蓝印记传来一种奇特的平静感，仿佛这古老金属散发的气息抚平了之前深海呼唤带来的躁动。
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防寒手套，试探性地想要触摸那冰冷的表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金属板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猛地从金属板中心扩散开来！
没有声音，却像一道强劲的冲击波，瞬间扫过整个冰原！
林寒感觉仿佛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狠狠撞在胸口。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面上，头盔磕得嗡嗡作响。
陆云漪手中的终端屏幕瞬间爆出刺眼的火花，随即彻底黑屏。
江天野更是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冲击得身体一晃，若非被人死死架住，他已瘫软在地。
离得稍近的几个黑客成员也纷纷感到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更令人惊骇的是冰隙底部，那块金属板上的所有刻痕，在这一刻骤然亮了起来。
那并非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内敛，仿佛源自金属板本身内部的银白色辉光。
每一道刻痕都如同被注入了缓缓流淌的液态星光，将那些繁复到极致的符号清晰地映照在冰壁上，宛如投射出一幅来自远古星河的密码图。
光芒流转间，一股庞大而冰冷的信息流，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没有语言，没有画面，只有一种纯粹、浩瀚、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般在他们的思维中轰鸣：
【自由意志是唯一变量。】
这意念简单到极致，却又沉重如山岳。
它超越了文字的藩篱，直接烙印在灵魂之上，带着一种俯瞰亿万载文明兴衰的苍凉与肃穆。
在这意念降临的瞬间，冰原上肆虐的狂风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头顶的星砂屏障也泛起一阵异常柔和稳定的涟漪。
光芒持续了大约十秒钟，如同一次庄严的宣告。
随后，银白色的辉光如同潮水般退去，金属板上的刻痕恢复了那深沉的哑光灰色，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冰原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被那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古老宣告所震撼。
那几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自由意志……是唯一变量……”
陆云漪失神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咽喉处淡金色的细痕，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思索。
这简单的宣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长久以来的迷雾，与黑塔筛选机制的冰冷逻辑、与星砂屏障守护的本质、甚至与江小满付出生命代价所追求的东西，产生了某种惊心动魄的共鸣。
江天野浑浊的老泪再次汹涌而出，他望着冰隙深处恢复平静的金属板，嘴唇无声地颤抖着，似乎在无声地向女儿诉说着什么。
这来自上古的留言，像是对他女儿一生探索的最终注解。
林寒撑着冰面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冰屑，目光沉凝地注视着那块金属板。
臂膀上的印记异常平静。
那来自深海的脉动感，在这股古老意志的威压下，似乎暂时蛰伏了。
他明白了这留言的意义……它不仅仅是对过去的记录，更是对此刻、对未来所有面对黑塔力量的文明发出的警示与指引。
“它……它还在发光吗？”
一个年轻的零点公社黑客心有余悸地小声问。
陆云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启动备用的扫描设备：“不，能量反应已经平息到极低水平。它似乎……完成了它的宣告。”
她看向林寒和江天野，“这上面的文字，或者说符号……我们必须记录下来！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关键！这比任何样本都重要！”
“我来。”林寒沉声道。
他再次拿起粒子切割器，但这次不是为了破坏。
他调整了输出模式，幽蓝的光束变得极其细微稳定，如同最精密的刻刀。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冰隙边缘，切割包裹着金属板的冰层，试图将其完整地暴露出来。
“守夜人那边有动静了！”负责警戒的黑客突然在通讯频道里紧张地报告，“旗舰主炮的能量读数在快速攀升，他们可能想趁我们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强攻。”
林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守住屏障节点，无人机群准备拦截。告诉他们……”
他看了一眼那块深灰色的金属板，声音斩钉截铁，“……想当毁灭的帮凶，就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零点公社，不是为了苟活才站在这里的！”
冰原上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无人机的引擎轰鸣声陡然加大，幽蓝的尾焰在空中划出密集的轨迹。
屏障外的守夜人舰队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庞大的舰影开始调整姿态。
陆云漪则完全沉浸在记录工作中。
她指挥着几个技术黑客，用高精度成像设备从各个角度拍摄金属板上的每一个符号，捕捉那些细微到纳米级别的刻痕细节。
每一个符号都被放大、存储、备份。
江天野在旁人的帮助下，强撑着精神，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被记录下来的符号，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虚划着，仿佛在记忆中拼命搜寻着女儿当年研究冰芯样本时留下的只言片语和草图。
他沙哑地指点着陆云漪：“看……看那个……像不像小满画过的……那个……环形嵌套……还有那个尖角符号……她说过……可能代表……选择……或代价……”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与争分夺秒的记录中流逝。
林寒终于将那块长约三米、宽约一米的深灰色金属板完整地从冰层中切割分离出来。
它沉重无比，几个壮实的黑客合力才勉强将其抬出冰隙，平放在较为平整的冰面上。
近距离观察，那些蚀刻的符号更显古老神秘，散发着无声的威严。
守夜人旗舰的主炮充能达到了顶峰，猩红的光芒刺眼欲裂，炮口死死对准了星砂屏障，似乎下一秒就要喷吐出毁灭的光柱。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通讯监听的黑客突然激动地喊道：“等等！守夜人旗舰的通讯频道……有异常接入。强信号！不是我们的人。”
几乎同时，所有零点公社成员，甚至包括守夜人舰队内部的通讯器，以及陆云漪刚刚修复好的便携终端屏幕上，都毫无征兆地跳出了一行行滚动的字符。
那些字符，赫然就是刚刚被记录下来的、金属板上的部分关键符号。
旁边还伴随着一行行用不同语言（包括中文、英文等）书写的注释和……解读尝试。
“是‘熵减’老大！”
一个零点公社成员惊喜地叫出声，“是老大在破解。他……他在尝试破译，而且……他在向全球广播？！”
只见屏幕上，那些古老符号旁边，飞快地出现着推测性的注释：
【符号A（环状嵌套）≈ 循环\/束缚？】
【符号b（尖锐三角）≈ 突破\/意志？】
【符号组合c + d ≈ “自由”？ “不被定义”？】
……
【核心序列：意志（自由？）——唯一——变量（关键？改变者？）】
虽然只是初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推测，但结合那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自由意志是唯一变量”的意念，这些符号的含义仿佛被瞬间照亮了一角。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破解尝试和金属板符号的图像，正伴随着零点公社标志性的火焰徽记，如同燎原之火般通过所有未被屏蔽的备用卫星频道、深埋地底的光缆中继节点、甚至短波无线电，疯狂地涌向全球每一个还能接收信号的角落。
“他疯了！这样会彻底暴露我们的位置和……”一个黑客惊愕道。
“不！”
陆云漪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解读和全球发送的标记，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才是……这才是‘自由意志’！”
“这才是对那留言的回应。江教授，林寒，看到吗？他选择在敌人炮口下，把真相……把选择权……交给所有人！这才是打破循环的唯一变量！”
冰原上，守夜人旗舰那蓄势待发的猩红主炮光芒，在零点公社这不顾一切的全球广播启动的瞬间，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犹疑了一下。
冰冷的南极寒风呼啸着，卷起星砂屏障淡蓝的光辉，也卷动着那块深灰色金属板上沉默的古老符号。
来自地底的深沉搏动暂时平息了，但另一场席卷全球心灵的风暴，正随着那些被广播出去的符号与解读，在无数惊疑不定的屏幕上，在无数双或茫然或震撼的眼睛里，在人类文明寂静的废墟之上，悄然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