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陈抟,见过官家!”
老者缓步踏入万岁殿,粗布麻衣上还沾着些许山间绿植,虽一身朴素,却自带缥缈出尘的气度。他微微躬身行礼,动作不疾不徐,话音苍老却清朗,穿透了殿内的静谧。
郭荣早已起身离座,脸上满是难掩的喜色,目光热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道家老祖。他素来对道士烧炼丹药、点化金银的方术颇为上心,此前忙于平定江南、收服蜀地,无暇他顾,如今大局初定,便立刻传召,将这位传说中的奇人接入宫中。
“哈哈,老祖不必多礼!”
郭荣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语气中满是期待:“朕久闻老祖大名,世人皆称你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今国库因征战稍显空虚,不知老祖这里,可真有点化金银的法术,能解朕的燃眉之急?”
陈抟直起身,斗笠下的目光平静地望着郭荣,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不卑不亢:“陛下乃四海之主,身负统御天下、安抚苍生的重任,当以致力治国、劝农兴商为根本,方能使国库充盈、江山稳固。怎可留意这黄白方术之类的旁门左道,本末倒置呢?”
郭荣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他本以为这道家老祖会顺着话头展露些神迹,却没料到竟被当众规劝。殿内侍立的宦官们大气不敢出,连殿外的风声都似静止了几分。
片刻后,郭荣反倒抚掌大笑,将茶杯重重搁在案上:“老祖说得是!朕一时兴起,倒显得格局小了。只是江南初定,蜀地民心未稳,军需耗费巨大,刚才虽是玩笑话,但当下确实府库捉襟见肘。”
陈抟缓缓抬了抬斗笠,帽檐下露出一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睛,望得郭荣心头莫名一凛。
“府库之盈,在劝农桑、轻赋税,不在点石成金;江山之固,在得民心、任贤才,不在丹药仙术。”
郭荣点了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老祖这话说得好啊!朕一时被府库之事扰了心神,倒是险些本末倒置了。”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穿着锦缎小袍,梳着总角,迈着小短腿缓缓走了进来。他约莫是玩闹时撞见殿内有人,却仗着父皇宠爱,毫无怯意,只探头瞧了瞧郭荣与陈抟说话的模样,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便脆生生地呼喊道:“父皇!”
这正是郭荣与符金盏的嫡子郭宗训——如今官家在世的嫡长子,虽深得宠爱,却迟迟未曾封王。只因南唐之战时,郭荣曾当着众臣立誓:“将士们浴血百战,尚且有许多人未曾封王裂土,何况朕的孩儿?无功不受禄,此事需待他日后有功再说。”
郭荣见是幼子,脸上瞬间漾起慈父的笑意,连忙伸手一把将郭宗训拉到身边,顺势将他抱坐在膝上,指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他转头看向陈抟,眼中带着几分炫耀与期许,笑道:“老祖乃识人看相的奇才,你且瞧瞧朕这孩子,面相如何?日后可有福气?”
郭宗训被父皇抱着,好奇地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陈抟的斗笠看了半晌,伸出小胖手想要去碰,却被郭荣轻轻按住:“宗训,不可无礼,快见过陈抟老祖。”
孩童乖巧地缩回手,脆生生喊了句:“老祖好。”
陈抟的目光落在郭宗训脸上,帽檐下的眼神微微一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先前多了几分凝重:“小公子眉清目秀,额宽耳厚,本是富贵安稳之相,只是……”
郭荣心中一颤,指尖不自觉攥紧了龙袍的衣角。他深知陈抟从不妄言,这般欲言又止,定是关乎幼子安危的要紧事,当即沉声道:“老祖有话直说即可,朕恕你无罪!”
陈抟浅然一笑,拱手谢恩,语气却依旧沉凝:“谢过官家。小公子眉清目秀,额宽耳厚,本是富贵安稳之相:额宽则能承祖荫,耳厚则能聚福禄,眼若秋水无浊,可见天资纯良,日后定是仁厚之人。只是小公子韶年之际,怕是有一难,若是能顺利渡过,则未来顺顺当当,可享一世富贵;否则,即便有帝王之命,也难有帝王之运啊。”
郭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抱着郭宗训的手不自觉收紧。他低头看了看膝上懵懂无知的儿子,小家伙还在好奇地扯着他的玉带,全然不知这番话关乎他一生的命运。郭荣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郭宗训的小肩膀,温声道:“宗训,你先出去找伴读玩,父皇与老祖还有要事相商。”
郭宗训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从父皇膝上滑下来,对着陈抟脆生生喊了句“老祖再见”,便迈着小短腿跑出了殿外。
殿门关上的瞬间,郭荣脸上的慈父笑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焦灼,他缓缓问道:“老祖,我儿这劫数,究竟是何来历?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陈抟抚须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玄奥道:“哈哈,官家,这个劫数,根源不在小公子身上,而在你这里!”
郭荣一愣,随即浅笑道:“哦?如此说来,倒是朕连累了我儿?莫非我命中也有一劫,会波及于他?”
陈抟却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天机不可泄露,老朽不敢妄言官家命格。不过,官家,我有一言相劝,还望你铭记在心:双龙不可相见,见者有损官家身运,更会累及幼主劫数!”
“双龙不可相见?”
郭荣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老祖此言何意?这世间何来另一龙?”
他身为天子,乃是真龙天子,难道还有其他人能称得上“龙”?是指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还是隐于朝野的异数?
“哈哈,官家乃九五之尊,真龙之命,这天下自是只有这一条龙。今日老朽已是泄露天机,不可再说不可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