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寝宫,名唤寿康宫。
去的路上,谢兰台问福嬷嬷:
“太后为什么要召见我?”
“郎君娶了您,太后想见您,瞧一瞧您长得是怎样的花容月貌,生得是怎样的蕙质兰心,怀得是怎样的锦绣才思,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一出,顿时是让谢兰台无比紧张:“我若显得笨拙,失了仪态,怎么办?我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
太后娘娘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比皇后更加的尊贵。
福嬷嬷笑着安慰:“少夫人是庶女,郎君讨了金二娘去做您的习教,也不过几日,不用表现得太好,有点小笨拙,失点小仪态,才真实……”
一顿,她又低低道:“太后可不指望郎君身边的人太过聪惠。郎君太过耀眼,身边之人如果不是太后想要的人,那就应该笨一点,拙一点,小家子气一点,她反而开心……”
谢兰台听着呆了呆,心思繁复。
这皇家啊,实在有点可怕。
隐藏的心眼啊,实在是多。
重点,郎君太过耀眼,这话何解?
到底是怎样一个耀眼,会让太后心生顾忌?
没一会儿,她们来到了寿康宫。
朱红的宫门内,内侍林立,侍女如云,大家都低着头,神情皆毕恭毕敬。
福嬷嬷上得台阶,笑着对守在门口的大太监说道:“还请上禀太后,韩家新妇到了……”
大太监瞄了一眼,神情有点奇怪,回了一礼:“福嬷嬷稍候。咱家这就去禀。”
连太后身边的人都认得福嬷嬷?
老太太和太后得是怎样的关系?
没一会儿,大太监走了出来,笑着一揖道:
“太后宣新妇觐见。请。”
谢兰台紧张得手心生出一层细汗,长吁了好几口气,显得很小家子气。
大太监勾了勾唇,似在说: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胆小得很。
跟着大太监来到金碧辉煌的正殿。
谢兰台不敢抬头,见到福嬷嬷跪下,自己也连忙跪下。
四周安静极了。
但她感觉,有不少人在注视自己。
福嬷嬷禀了一声:“启禀太后娘娘,阿福带上韩家新妇前来觐见。少夫人,快叩见太后娘娘。”
谢兰台连忙行礼:“民妇谢氏兰台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颤颤微微的。
“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一个很是老态慈祥的声音传来。
谢兰台抬头,看到座北朝南的位置,坐着一个头发银白的雍容老太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而一边同坐的竟是韩家老祖母。
太后估计快有八十了,但看上去很清健。
比韩老太太还要年轻。
太后身边另侍立着一个人:江鸢。
她正用一种惊疑的目光打量她,面色无比惨白,就好像刚刚受了什么惊吓一般,还没回过神来。
“哟,倒当真是个俏丫头,怪不得燕妹妹能相得中,一看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救过妹妹的命,与妹妹也算是缘分。”
这话是认可了她的身份?
谢兰台心下七上八下地品着。
韩老太太立刻笑着道:“那是,妹妹我呀,从潜之十六岁开始就在给他物色新娘子。那孩子一心成一番事业,每每对我挑的人直摇头,看都不愿看一眼。独这一次,他愿意相看,回来也同意了婚事……”
说着,她又咳了几下,不像是假咳。
福嬷嬷忙奉上茶水,她喝了几口才止住,说道:
“也是我身子不大好了,那孩子够孝顺,这是想让我走得安心些。”
太后马上应道:“妹妹要好好保重。得好好享潜之的福。这么些年,你将心血全给了潜之,得好好养着,看他成就一番事业……”
“嗯。我会的。”
韩老太太笑着点头。
太后这才笑着招了招手:“谢氏,过来,让哀家瞧瞧,潜之看中的姑娘有多好。”
谢兰台连忙谢过,起身上前。
太后将她拉了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手,笑道:“好看,屁股也大,日后好生养,潜之身上的传承任务重,四个家族都要望他留下香火,一个妻子可不够,皇上之前与哀家说了,要给潜之多配几个……”
谢兰台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竟真的要赐婚?
还要多配几个。
她立刻想到之前韩老夫人说过的话:哪天他若不得不纳小,你也不要怪他,心头就涨得特别厉害。
“不过一切得以正夫人为尊的……”
太后笑着又补上一句。
韩老太太附和:“这事,潜之和我说过,昨儿个我还同皇上说了,家世太好的孙媳妇,我可消受不起。瞧瞧我这条老命,没几天活头了,这日后后院要是着火,非要了我的老命不可。所以,皇上同我说了,让我掌眼,我就接了这活……横竖我来得罪人……”
太后点头:“那就由妹妹和潜之一起选。”
谢兰台听得心惊肉跳,心里顿生一种莫名的焦虑。
就这时,一直侍立的江鸢,突然跑上前,跪倒在韩老太太面前,声音惶恐地叫了起来:
“江鸢向韩老太太请罪,那日国公府寿宴,江鸢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老太太恕罪,原谅江鸢的无礼。”
还重重叩了一个头。
韩老太太淡一瞟:“江鸢姑娘请起,不知者不罪。”
江鸢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已看向谢兰台,神情已变得和颜悦色:“兰台,见过潜之了吗?”
“刚见过。”
谢兰台乖乖回答。
“这几日让你担心了。好在潜之没事。今晚上,我们祖孙三个就可以回家。等一下开宴时,你就坐在祖母后面。”
满嘴尽是春意融融的。
“是。”
被冷落的江鸢只能讪讪起身,悄悄回去站到原位。
几个人又说了一番话,外头有人传话,说马上就要开席,皇上让人来请太后去入席。
从寿康宫到未央殿,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两个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坐了步辇,谢兰台和福嬷嬷在边上守着韩老太太,江鸢则守着太后。
太后的步辇在前面走,韩老太太的在后面。
一路繁花相送,鸟雀争鸣。
期间,太后歪着头,好似同江鸢说了什么。
江鸢悄悄回眸幽幽一瞥,表情很是奇怪。
未到未央殿,在穿过九曲河廊时,谢兰台看到御湖那头,贵女公子云集,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边上,都在窃窃私语。
她悄悄望了一眼,却是皇上携着众亲王走向未央殿,未婚贵女们都在巴望那个戴着面具的郎君。
隐约的,她听到有人在说:“你说,今日,谁会成为小北王的正妻?”
有人答:“难说,太后,皇上,皇后,长公主,首辅都准备了人选……反正今天,小北王的正妻和侧妻都会被定下来……”
谢兰台远远望过去:紫衣玉冠,身姿俊拔,在众亲王的映衬下,小北王依旧是卓尔不群的。
可不知怎的,她的心,就是无端发紧起来。
皇上进殿后,太后跟着下了步辇,和韩老太太手牵手走了进去,已经坐好的诸位大人携夫人起身,纷纷行礼。
谢兰台跟在老太太身后。
在所有人的注目当中,来到了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上。
她的心脏因此跳得更加厉害。
这位置可不是寻常人能坐得的。
皇帝座北朝南,皇后并列。左边是太后的位置,右边是皇贵妃的位置。
而韩老太太的位置,就坐落在太后下边,对面是三位亲王。
韩老太太再下面是靖北长公主的位置。
长公主再下面是首辅的位置。
这代表什么?
她不敢想象。
此刻,小北王还没入座,正在同几个郎君说话——一个是赵丹侠,一个是李鼎,三人说得很是热络。
待韩老太太坐好,她示意谢兰台坐在自己身后的位置。
这时,所有贵女和郎君纷纷入座,而小北王径直走向了韩老太太,看了一眼谢兰台,转身先向冲太后、皇上、皇后、贵妃行了一礼,紧跟着向韩老太太行礼道:
“祖母。”
老太太应了一声:
“坐你新妇身边去吧!”
“是。”
小北王应下,徐步而来,坐到了谢兰台的右边——那本该是韩景渊坐的地方。
这一刻,谢兰台的脑海,不断地爆开一朵朵火花,一时令她难以正常思考。
而殿中其他人,都惊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贵女更是露出震惊之色。
新妇?
小北王何时有了新妇?
谢兰台深吸气,感觉有无数道惊骇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都在议论:
“这人是谁呀?”
“怎坐在小北王身边?”
“那老太太又是谁?”
“难道那位就是老太妃?”
“对,就是老太妃,我刚刚才听说,老太妃已经给小北王娶过妻子。”
“什么?”
谢兰台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双耳好一阵嗡嗡嗡作响,头都快要炸开。
她惊喘着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男子,却只看到一张银铮铮的面具,也在转头看她,面具底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是他吗?
韩景渊就是——小北王?
这个认知令她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眼底全是惊吓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