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车厢内很安静。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透进几缕月光。
霍云瑶早已歪在软垫上沉沉睡去,陆青鸢怕她着凉,轻轻给她盖上了毛毯。
她见霍雁行一言不发,以为他刚刚和凌山石的谈话中又发现了什么线索,于是主动出声问:“凌家的事,很棘手吗?”
霍雁行侧过脸,平静道:“凌山石详细描述了那北燕人的模样,我已让柏羽和飞廉去查了。北燕人素来狡诈,万一这是他们的离间之计呢?总之,在证据确凿前,不可轻易定论。”
“也是。”陆青鸢轻轻点头,又想起明日解试结束后凌韬便要回府,不由得补充道:“在凌韬回府之前,咱们得赶紧找钟五娘好好商议一番,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是她的,我会帮她夺回来,但是她这些年犯下的恶事,也要偿还。”霍雁行只要一想到霍云旸的双腿,心就跟油煎似的难受。
车轮“轱辘轱辘”地往前行驶,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的清晰。
半晌,霍雁行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你和薛家七公子,很熟?”
陆青鸢不好说熟,也不好说不熟,只能答道:“不过是故人重逢。”
好一个故人相逢。
男人闻言冷哼一声,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良久,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和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陆青鸢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她望向车窗外朦胧的夜色,语气都欢快许多:“自然是游山玩水!看遍大梁的大好河山!”
“具体一点呢?”
陆青鸢闭上眼睛想象:“首先我要买一个小宅子,不需要太大,最好临河而建,宅子里种满花草,再养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想出门时便背着行囊游历四方,累了就回家酿酒、种花、养狗,别提多美了……”
霍雁行望着她向往的神情,心中莫名烦躁,冷声道:“别忘了,即便和离,你仍是陆相嫡女、镇北侯前任夫人。有着这重身份,无论你走到哪都难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陆青鸢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睁开眼睛,怒视他:“大不了我假死,隐姓埋名!过上几年,谁还记得陆青鸢是谁?”
霍雁行摇了摇头,似乎是笑她天真,他沉声道:“这世道对独身女子太过苛刻,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你当真从未想过……再寻个依靠?”
陆青鸢一怔。
她当然清楚,在大梁律法下,女子是无法自立门户的。
要么依附父亲,要么托付丈夫。
就像小泥鳅,啊不,是薛广白的母亲,只因独自抚养孩子,便被人指指点点,受尽非议。
而钟五娘,也是因为死了丈夫,丈夫的堂兄弟就可以将她卖掉,赚取钱财。
做一个既无身份倚仗,又无母家依靠的普通女子,要冒极大风险。
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可若真要重新嫁人,她心底却涌起一股本能的抗拒。
前世自从见识过萧祁的薄情与算计后,她实在不愿再将心交给一个陌生男子。
不过,她望着霍雁行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便鬼使神差地起了戏谑的心思,笑意盈盈答道:“找嘛,自然是要找的,我总不能孤苦伶仃过一辈子。”
霍雁行喉结微动,别开脸轻咳一声:“你想寻何种夫婿?我在金陵有些故交,若有合适人选,倒能为你引荐。”
“哟,侯爷这是要给我做媒?”陆青鸢掩唇轻笑,“别的暂且不论,从军习武之人断然不可。”
“所以你倾心书生,或是商贾?”霍雁行的语气莫名有些生硬。
陆青鸢歪着头思索:“书生儒雅风趣,懂得风花雪月;商贾富有,吃喝不愁,两个听起来都很不错……”
见她一副认真模样,霍雁行反而更加烦躁。
明明是自己追问不休,此刻却被堵得胸闷气短。
他靠着车厢软垫,假装闭目养神,不再搭话。
与此同时,从万胜楼出来的那人走进了贤王府。
他本是贤王府的暗卫,今日本想趁着休假多赌几局,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了霍雁行。
自家主子本来就和镇北侯是死对头,前些日子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他察觉此事蹊跷,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夜赶回王府禀报。
“有意思。”萧祁靠在檀木椅上,手中的核桃转动声戛然而止,烛火映得他眼底的阴鸷愈发深沉,“即刻带人去凌家探听消息,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待暗卫领命离去,萧祁勾起嘴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默默地收集霍雁行的罪证,可是没搜到一星半点。
他就不信,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破绽呢?
这不,今日的罪证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凌鹤曾是霍雁行的副将,若能将其与北燕通敌之事坐实,即便扳不倒霍雁行,也能让他背上识人不清的罪名。
另一头,凌府正厅内灯火通明,凌氏族人围坐一圈,脸色惨白如纸。
凌山石将今日在万胜楼的遭遇说完,重重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吧,明日就回村。这些年的富贵,就当是一场梦。不属于我们的钱,终究守不住。”
凌家叔伯们面面相觑,若只是贪兄弟的钱财,那还好说。
但如果跟北燕人扯上了关系,可能是要连坐的,孰轻孰重,他们心里也知晓。
半夜,暗卫将在凌家偷听的消息传回贤王府。
“主子,事情已过了五年了,恐怕难以搜证,更何况镇北侯已经找过了凌家,想必凌家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
萧祁眼珠子一转,忽然轻笑出声:“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凌家不能用,那就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