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云琛在空地上呆站了很久。
心脏砰砰直跳,里面乱七八糟,什么念头都有:
天下竟然有这样巧的偶遇吗?
他的腿真的好了,走路的样子可真飒呀!
我为什么不揭开易容面具相认呢?我又不是什么逃犯罪人。
若相认,说什么呢?对上他厌弃的眼神去说“少主恭喜你将与菘蓝大人成婚”?
还是告诉他,风灼草是我寻来的?
没必要了吧。
他能好起来,已足以证明他对菘蓝有情。
仅仅偶遇而已,就装作不认识吧,别徒惹无趣了。
决心虽定,但她还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眼见天越来越黑,客栈里越来越安静,她的心却愈发躁动不安,满脑子都在跑马车。
估摸着霍乾念和叶峮应该早已吃完饭离开,她实在睡不着,想着灌自己两口酒,也许能睡着。
推开房门,她喊了声“小二!给我拿坛酒!”
小二没有出现,倒是左边屋子的房门吱悠悠打开,却不见有人出来。
没有任何理由的,云琛被那打开门却无人走出的屋子吸引了注意力。
她不敢细想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只是定定地望着那房门。
突然,肩膀被拍,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正对上叶峮笑眯眯的面容。
“王公子?好巧啊,咱们住成邻居了,这真是天赐的缘分啊!”
她惊恐地瞪着叶峮,“呵呵”干笑两声,“是……挺巧的……”
叶峮虽然不像霍乾念那般强势,可却有着霍帮一等一的火眼金睛。
怕被叶峮看出身份端倪,她一边东拉西扯寒暄,一边脚下后退,准备回屋。
可霍乾念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倚着门框,靠在她身后。
她退后两步,正撞进他怀中。
那熟悉的带着蛊惑的声音就在她头顶,梨木的清香冲进她的鼻子。
他嘴角噙笑,声如海妖幽幽:
“要不要一起喝点?”
她如同被火燎了一般,身子瞬间弹开,又差点撞上叶峮。
她心说我疯了吗我这个鬼样子同你们喝酒?尬笑两声,摆出陌生客气的样子,推辞道:
“多谢霍公子美意,我突然又有点不想喝酒了,那啥,霍公子请自便。”
霍乾念眉尾微扬,笑道:
“王兄误会了,我在对我的护卫说‘一起喝点’。”
她瞬间臊得耳朵都红了起来,说声“抱歉”便快速退进屋子,关上房门。
整整半夜,霍乾念都在与叶峮喝酒言谈。
云琛躺在榻上,仅仅与二人一墙之隔,能清楚地听见二人喝酒、碰杯、交谈、说笑。
她并不能听见完整的语句,但霍乾念的声音就像水草一样绵绵不绝,一圈圈缠绕着她,既不肯离开她的耳朵,也不肯离开她的心。
霍乾念与叶峮喝了半夜,她就这么直挺挺地在榻上躺了大半夜。
最后,她听见空酒坛骨碌碌滚地,叶峮回到他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她的屋子就这样被二人夹在中间,她干瞪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再醒来时,已日到中午。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思量片刻,遂快速收拾包裹,背上往外走。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她耳朵贴着门,听了好一会儿。
听左右屋子都没什么声音,她才小心地启开门,踮着脚往外走。
她往左一看,屋门大开,行囊不在,霍乾念已经离开。
再往右看去,也是同样的情景。
她知道,霍乾念与叶峮亲自出来,一定有重要差事要办,不可能在客栈久留。
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感到失落。
她低着头往外走,经过大堂的时候,明明心里告诉自己别看别找,可眼睛却不听话地望了过去。
大堂里,吃早饭的人们三两坐在一起,并没有霍乾念和叶峮的影子。
心里再次感到空落,她拍拍脑袋,努力打起精神去牵马。
一进马厩,就见颜十九给她的那匹有名有姓的好马“王不行”,正在马厩里上吐下泻,虚弱得站不起来。
再往四周一看,马厩里所有马都是如此,估计得了什么传染病。
她一向心疼马,只能付了银子,将马托付给店家照顾,而后打听好城里卖马的地方,准备花点银子再买一匹,不能耽误赶路。
谁知找遍整个丹阳城,城里的马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竟齐刷刷全部病倒,一匹好马都找不出来。
这下她彻底傻眼了。
当她迷茫地站在马厩门口时,思考着该怎么办的时候,
整个丹阳城最后两匹还健康的马,出现在眼前——
霍乾念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闲庭信步地从她面前走过。
与昨日的赤衣如火不同,今日霍乾念穿着一身满绣云纹的宝石墨绿衣衫,圆领立银峰,腰佩黑色金纹束带,左坠沉水香如意香囊,右配对花合欢玲珑玉佩,头上还戴着万字波纹束发额带。
他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内敛又意气风发,宛如一座高冷不可攀登的峻峭凌峰。
霍乾念目不斜视,悠悠策马走过,并不理会她。
叶峮则牵马停下来,问道:
“王公子,好巧,你也准备起程吗?要去哪里?”
云琛羡慕地看着叶峮的马,道:“我要去幽州那边。”
叶峮道:“真巧,我们也往东走。那王公子,你的马‘王不行’呢?听说城里发了马瘟,所有马都病倒了,你的马也是吗?”
云琛点头,奇怪道:“你们的马怎么没事?”
叶峮拍拍马脖子,笑道:
“我们的马是慢行种,外地马,不染本地病的。”
云琛长这么大,听说过“千里马”“万里红”,还是第一次听说“慢行种”。
这“慢行种”也的确有意思,云琛都与叶峮说半天话了,霍乾念的马才走出去三五步。
霍乾念牵着马对云琛道:
“王兄,此处距离幽州甚远,无马不可行路,我可以载你一程去前面的锵城买马。”
云琛看了眼他马背上——他怀中的位置,脸色微红,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多谢霍公子好意,我还是走路过去吧,我知道一条近路,走路过去不远,三五日就能到。”
并不多劝请,霍乾念只冲她略微点头示意,而后轻甩缰绳,慢悠悠地走远了。
叶峮也与她拱手别过,紧跟着霍乾念走远。
望着“两尊大佛”的背影,云琛驻足许久,而后整顿心情,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处距离下一站锵城甚远,行快马尚且要三日,但她知道一条水上近路,便循着记忆往郊外山沟里找。
行了两个时辰,穿过白雪覆盖的山沟,光秃秃的乱石小道尽头视线豁然开朗,巨大的湖面出现在群山环抱之中。
此时已是二月近春,残冬未尽。湖面仍然结着厚重的冰,可供行路走马。
从湖面步行穿过,三日即达锵城,就是有些辛苦。
她伸脚踩踩湖水冰面,感觉十分稳当,便放心地踏步而上。
只是冰面崭新光洁,走起来非常滑。
云琛刚走出去一里路,便觉脚上费力。
于是,她将腰带解下来,一分为二,缠绕在脚上当作衬布,走起来才轻快了许多。
就这么快活地赶着路,等她走到湖中央冰面最薄的一部分时,大约是日头太暖的缘故,走着走着,突然“咔嚓”一声,她感觉脚下猛地一陷。
她瞬间刹住步伐,心也跟着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