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黄在楼下一脸财迷相地盘算着这一桌能净赚多少银子的时候,楼上那群老大这顿饭吃的都快打起来了。
之前还一脸运筹帷幄模样的大刀会魁首疤面佛,此刻正一脚踩在凳子上,手指着多面的金钱帮帮主鼻子骂道:“赵老三!别以为手里有两个臭钱就没人管得了你!信不信老子回去就让手下两百刀斧手直接把你在扬州城内的一十三家钱庄全部铲平!”
对面一脸刻薄相的金钱帮帮主,则是笑眯眯夹了口菜,回答道:“佛爷别那么上火吗,都是出来谈生意,自然要以和为贵。我提出谁出钱多,码头那块地盘就归谁,在下承认金钱帮在这方面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优势在。但是大家不同意可以再谈的嘛,这副要打要杀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烛火摇曳,八仙桌上的青花瓷盘里堆着油亮的红烧蹄髈。绿林堂堂主王霸山抹了把络腮胡,酒盏重重磕在桌面上:“这道菜得趁热吃,凉了可就腥了。”
南江盟主柳怀舟指尖抚过青玉酒壶,琥珀酒液在空中划出银线。他笑着将酒盏推过桌面:“王兄总惦记着整块蹄髈,不怕硌了牙?前街王记的冰糖肘子,可是要切作十瓣才入味。”
王霸山拍了下桌子,大喝:“俺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往,不像你这个读了几年书的酸儒,讲话藏着掖着。这蹄髈老子爱吃就直接上手拿,谁敢阻我,老子剁了他一双手!”
说完他那双大手,便拿着筷子尖戳进蹄髈肥肉,油花溅上柳怀舟的袖口。
南江盟主一把将手里盘着的核桃捏个粉碎:“你个匹夫!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想要尝尝我们南江盟的厉害!”
一桌子的剑拔弩张,唯有一人置身事外。
六子专心吃着饭,也不说话,这里面的弯弯绕他门清。今天这阵仗只是开胃菜,起个头而已,是根本不可能将那些地盘划分好的。就连现在相互放狠话也是虚的,动动嘴皮而已,反正也不花钱。
大家在饭桌上其实是探探对方的口风,试探下各自的底线罢了。真要说到抢地盘还是要用自身实力说话。
与其掺和这趟浑水,还不如趁现在多吃点东西来得实在。
一群人又在饭桌上斗嘴斗了一个时辰,才要准备结束,虽说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全程下来连拔刀的人都没有。
宴席结束,攒盒里躺着半只没动过的八宝鸭,琥珀色的糖汁在鸭腹凝结成冷硬的琉璃壳。木转盘上十八道瓷盏渐次排开,松鼠鳜鱼翻着死白的眼珠,基本上也就被吃了三分之一。之前一人一份的蟹粉小笼也就六子面前的被完整吃完,剩下九份连动都没动过。
可能唯一打扫干净的就是桌上那些盛酒的酒壶了吧。
穿堂风掠过饭桌,吹散米饭上的热气。孩子们过来收拾的时候,差点踩到地上滚落的酒酿圆子,胭脂色馅料在地板上洇出难看的斑痕。
结账时柳姨看着这一桌子的剩饭剩菜,那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一变化看在张黄眼里就知道要坏事了。
柳姨什么脾气性格,自己再清楚不过。虽然平时泼辣了点,对孩子们严厉了点,但总体上还能称得上是温柔和蔼,和街坊邻居相处方面就没有人说她不好的。但是即便如此柳姨也有两个绝不能被触碰的雷区存在。
其一是她看不得小孩子受苦。若是遇见出来乞讨的孩子,或是被遗弃在路边哇哇大哭的婴儿,不管是有什么急事柳姨都要停下去看一看。就算是谁家的孩子出来玩,脚上磕破了点皮,柳姨都会蹲下来查看,并耐心地哄着孩子,这亦是她会开育瑛堂收养孤儿的原因。
其二便是柳姨极为痛恨别人浪费粮食。也许是之前逃难来到江南,又带着那么些个孩子,多少张嘴等着她一个人要养活,其中的压力不言而喻。
这种情况下不管得到什么食材,柳姨都会给你物尽其用,就连那平日里被人丢弃的鱼鳃,柳姨也能用醋洗净后,拌上面粉和豆瓣酱蒸着吃。
也就是后来张黄长大了,负责全家上下的伙食之后,才稍微好一点。
但凡有哪个孩子敢在饭碗里还有饭粒的情况下就离开饭桌,那等着你的轻则一顿藤条直接就往屁股上招呼。重则便是饿你一天不准吃饭,到时候别说剩的饭粒了,就连盘子里的油花酱汁都给你舔的干干净净。
可想而知,如此痛恨浪费粮食的柳姨见到这一桌子七八成都没动过的菜肴,心里会多难受。
即便如此柳姨依旧摆出和善的面孔,用和善的语气询问:“几位客官,是我们这的菜不合胃口吗?怎么剩了如此之多?”
漕帮龙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羊脂玉扳指磕饭碗上,震得那粒黏在碗沿的米跌回汤里。
“怎么?你这饭馆的规矩,不能剩饭的吗?”他嗤笑着往椅背一靠,纯铁护腕撞得红木椅背嗡嗡作响,“老子在运河上吃刀头饭的时候,你这育瑛堂还不知道在哪呢!”
似乎是之前宴席上的口角落了下风的关系,暴脾气的绿林堂堂主王霸山语气浪荡地说道:“哪来的臭婆娘,还管你大爷剩不剩下?是缺你银子了,还是想找借口留大爷我给你暖床......”
话尾一下子被破门的寒风卷走,早就蠢蠢欲动的张黄突然闪现,左手捏着王霸山的下巴,右手斩骨刀还粘着半片菜叶贴在漕帮龙头的脖颈处。
张黄眼神扫视了四周一圈,最后冰冷地盯着王霸山说道:“大胡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会说话,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猫去!”
此时刚从厨房忙活完的柳西拿了把菜刀护在柳姨身前,而李莫名则是双手抱胸,稳稳地守在楼梯口。之前看热闹的孩子自发地躲进了后院,就连一向高冷的白泽,此刻也蹲在了窗沿,磨着爪子,似有种一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