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话,没有玄虚,有的只是一个储君近乎自虐的坚持、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以及一份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的赤诚。
文章最后总结道:“故此次甘霖天降,非关神异,实乃陛下圣德泽被苍生,上天垂怜;亦因太子殿下纯孝感格,至诚动天。此正合《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真义,亦显我大唐储君仁德爱民、勇于任事之本色!”
一篇读罢,许多人沉默良久,心中激荡。
原本因那场神奇大雨而对太子产生“神性”崇拜的百姓,此刻心中形象陡然转变。
太子不再是遥不可及、带着神秘光环的“神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苦、会坚持、心里实实在在装着他们这些草民苦难的“储君”。
这种从“神性”到“人性”的认知转变,非但没有削弱太子的威望,反而让那份敬佩变得更加真实、更加牢固,近乎死心塌地。
“原来太子殿下是这般为我们百姓受苦……”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真龙转世,是殿下心诚!心善!”
“陛下圣明,太子仁德,这是咱大唐的福气啊!”
赞誉之声,不再空洞地围绕着“天命”,而是落在了“仁德”、“心诚”、“担当”这些更接地气、更让人心生好感的品质上。
然而,《大唐日报》的内容并未就此结束。在并不起眼的副版,一篇笔锋略显犀利的短评,引起了细心读者的注意。
“然大千世界,人心各异。纵有仁德之举,赤诚之心,亦难免遭宵小嫉恨,暗施冷箭。或散布流言,以荒诞不经之语混淆视听;或包藏祸心,以虚妄捧杀之术离间天伦。此等行径,实为国蠹,为君子所不齿,亦为黎民所共愤。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此辈跳梁?”
这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了!几乎就是对着昨日开始悄然流传的那些“真龙转世”论调的脸狠狠抽过去的耳光!
谁会是那个“宵小”?那个“嫉恨”太子、“包藏祸心”的“国蠹”?
百姓们或许不懂复杂的朝堂争斗,但他们有最朴素的逻辑和眼睛。太子殿下刚刚为民求雨吃了大苦,立下大功,声望正隆,谁会最不高兴?谁最有可能暗中使坏?
几乎不需要太多引导,许多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投向了平素行事高调、与太子不睦的魏王李泰。尤其是联想到魏王往日出行时的煊赫排场,对待百姓官吏偶尔流露的骄横,以及其门下那些趾高气扬的属官……
“哼,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位见不得太子好的……”
“嘘,小声点!不过……报纸上说得在理啊,这时候传那些怪话,不是给太子殿下上眼药么?”
“其心可诛!”
对太子的同情与敬佩愈发深厚,而对那个“暗中中伤者”的怀疑与不满,则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临近午时,魏王府那辆标志性的、装饰华贵的马车,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王府,前往某处赴宴。若是往日,街边百姓或敬畏,或漠然避开。可今日,马车所过之处,竟有不少人驻足观望,眼神异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即便隔着车厢也能隐约听见。
李泰坐在车内,原本就因为早上得知《大唐日报》内容而气得七窍生烟,此刻感受到窗外那不同寻常的注视与非议,更是怒火中烧。
他猛地掀开车窗帘子,想瞪视那些“刁民”,却正好撞见几个百姓迅速扭过头去,但那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鄙夷、揣测神情,却被他捕捉个正着。
“看什么看!一群贱民!”李泰脱口怒骂。
他这一骂,非但没有震慑住旁人,反而似乎坐实了某种猜测。远处观望的人群中,议论声更清晰了几分。
“啧,火气这么大……”
“心虚了吧?”
“看来报纸上说的……”
“噗——”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孩童,竟然朝着马车方向做了个鬼脸。
李泰气得浑身发抖,胖脸涨成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
他何曾受过这等街头巷尾的指摘与疑似嘲讽?尤其是在他原本志得意满、以为能用流言扳回一城的时候!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当众受辱的愤怒,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气血上涌。
“回府!给本王回府!!”他嘶声对车夫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马车猛地调头,动作仓促。李泰正处在暴怒失神的状态,猝不及防之下,身体被惯性带得狠狠一晃,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厢壁板上,同时脚下踉跄,若非及时抓住窗框,险些真的一头从车厢里栽出去!
“殿下!”车外侍卫惊呼。
李泰狼狈地坐稳,捂着撞痛的额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撞的还是气的。窗外似乎传来了压低的嗤笑声,更让他羞愤欲绝。
“李承乾……《大唐日报》……好,好得很!”
他咬牙切齿,眼中怨毒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这一回合,他不仅没能捧杀太子,反而被对方利用报纸反将一军,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成了百姓眼中的“嫉贤妒能的小人”!
马车在侍卫们紧张的保护下,仓皇逃也似的驶回了魏王府,紧紧关闭的大门,仿佛要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议论都隔绝在外。
……
第二日,太极殿早朝。
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洒入,却驱不散弥漫在百官之中的某种微妙气氛。
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立在文官前列、面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却脊背挺直的太子李承乾,以及另一侧脸色阴沉、眼袋浮肿的魏王李泰。
例行政务奏报完毕后,一位隶属御史台、平日与魏王府走动颇近的御史大夫手持笏板,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李世民高踞御座,目光平静。
“陛下,近日长安坊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先有荒诞不经之言,妄议天家,揣测天命,扰乱民心;继而又有所谓《大唐日报》者,凭空出世,竟敢对朝政、对大臣行藏妄加评议,指桑骂槐,煽动民间非议!此等以文字淆乱视听、干预舆论之举,实乃前所未有,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查流言源头,并禁绝此等私办报刊,以正视听,以靖人心!”
这番奏报,前半段指向昨日魏王府散布的“真龙”谣言,后半段则直指东宫新鲜出炉的《大唐日报》,看似公允,实则暗藏祸心,意图将“制造混乱”的帽子扣在办报的东宫头上,顺便把水搅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