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朝拜的时刻正式来临。阿骨打和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步入金銮殿内。殿内龙脑香缭绕,烟雾朦胧,宛如一片如梦似幻的仙境。
然而,阿骨打丝毫没有心思欣赏这一切,他的目光径直落在端坐在丹陛之上的辽道宗耶律洪基身上。
这位年逾花甲的帝王身披玄狐大氅,身形微微佝偻,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他眼中那与生俱来的威严依旧令人望而生畏,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每一丝波动。
他腰间的九环蹀躞带上,颗颗绿松石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神秘的幽光,每一颗绿松石都价值数十头肥壮的牛羊,彰显着财富与权力的无上象征。
右手把玩着的一枚羊脂玉扳指,质地温润细腻,那是十年前宋朝进贡的稀世珍品,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泽。
反观阿骨打自己,腰间那简陋的鹿皮箭囊边缘还留着去年围猎时野兽抓挠的斑驳痕迹,显得那样寒酸与粗陋,与辽道宗的奢华形成了天壤之别。
阿骨打强忍着心中如潮水般汹涌的屈辱,依照礼仪伏地朝拜。
在缓缓起身的瞬间,他偷偷抬眼观察辽道宗的表情,试图从那张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对女真的态度变化。
然而,辽道宗的表情冷漠而平静,如同深不可测的幽潭,让人根本无法捉摸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朝拜仪式刚刚结束,一声充满嘲讽与轻蔑的嗤笑如同一道尖锐的闪电,瞬间划破了殿内原本凝重的寂静。
“听闻女真勇士力能搏虎?”耶律察合手持镶玉骨扇,迈着傲慢至极的步伐,从一旁大摇大摆地踱出。
此人身材矮胖臃肿,脸颊因常年沉溺于饮酒作乐而泛着病态的红晕,恰似一个熟透了即将腐烂的苹果。
金丝绣成的团龙纹在他的锦袍上张牙舞爪,仿佛在肆意炫耀着主人的尊贵身份,腰间的琥珀璎珞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清脆悦耳却又让阿骨打倍感刺耳的声响。
“倒不如与本王手谈一局双陆,让我好好瞧瞧,你们到底是勇猛的狼,还是懦弱的狗。”
阿骨打缓缓抬眼望去,目光正好对上耶律察合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以及他腕间那枚用女真孩童头骨磨制而成的扳指。
这枚扳指,是三年前耶律察合率领辽兵如狼似虎地突袭完颜部,烧杀抢掠之后留下的罪恶铁证。
当时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天真可爱,总是亲昵地追着阿骨打喊哥哥,那稚嫩纯真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回响,然而如今,却已化作这枚冰冷刺骨的扳指。
阿骨打心中的怒火“轰”地一下被瞬间点燃,犹如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眼前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他的理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强行拉住了冲动的缰绳。
他深知,此时一旦冲动行事,不仅自己会性命不保,更可能给整个女真部落带来灭顶之灾。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心中默默告诫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所遭受的屈辱,他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偏殿内,乌木棋盘泛着深沉而神秘的光泽,仿佛一位历经岁月沧桑的老者,静静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二十八枚玛瑙棋子整齐排列在棋盘之上,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庄严肃穆。这些玛瑙皆产自女真境内的矿山,却被辽人野蛮掠夺而去,雕琢成供他们玩乐的器具。
耶律察合用镶金护甲轻轻叩击棋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左青龙,右白虎,六梁十二路……”他故意拉长语调,拖长尾音,眼神中透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看着阿骨打微皱的眉峰,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已经笃定自己胜券在握。
“输家嘛,就把胯下那匹三河马留下,权当给本王的坐骑作个伴儿。”
耶律察合身后,大腹便便的户部侍郎耶律安端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与留着山羊胡的礼部尚书萧仲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发出轻蔑的笑声,那笑声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地刺向阿骨打的心头。
棋子在星位间缓缓移动,阿骨打逐渐摸索出双陆棋的门道。
这看似复杂多变的博弈,与女真族用兽骨占卜的原理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将命运交托于骰子的点数,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当他的“白马”犹如一把利剑,冲破对方防线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寒鸦的聒噪。那聒噪声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在这寂静的偏殿内显得格外突兀而惊悚。
耶律察合猛地拍案而起,棋盘上的棋子顿时崩落满地,恰似他此刻失控的情绪。
“定是你这蛮子使了什么妖术!”他的脸涨得通红,犹如一只被激怒的斗鸡,眼中闪烁着愤怒与不甘的火焰,仿佛要将阿骨打吞噬。
“妖术?”阿骨打看着对方涨得通红的脸,父亲完颜劾里钵那坚毅而慈祥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父亲一生为了部落的生存与荣耀,南征北战,与周边部族激烈争斗,与辽人艰难周旋,可谓殚精竭虑,耗尽了心血。
在阿骨打 23 岁随父征战窝谋罕城后不久,父亲便因多年征战积累的伤病,身体每况愈下,最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临终前,父亲紧紧握着阿骨打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道:“保护好族人……”
此刻,阿骨打强压下心中如汹涌潮水般的悲愤,语气冰冷刺骨地回应道:“倒是阁下身为郡王,这般输不起的丑态,才真正叫人耻笑。”
话音未落,耶律察合突然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猛地伸手掀翻棋盘。玛瑙棋子在青砖地面上迸溅出细碎的火星,仿佛是愤怒的火花在跳跃,又似女真族人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在燃烧。
“蛮夷就是蛮夷,也配与我大辽贵胄讲什么规矩?”他一边怒吼着,一边伸手去抓阿骨打的衣襟,手腕上那枚头骨扳指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森然的冷光,仿佛在诉说着女真族人所遭受的冤屈与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