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寿昌二年的深秋,铅灰色的云层仿若一块巨大且沉重的生铁,沉甸甸地压在上京临潢府的上空,令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压抑而肃杀的氛围之中。
狂风如同一头挣脱牢笼的洪荒猛兽,裹挟着黄沙,以排山倒海之势肆虐席卷而过,发出如鬼哭狼嚎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
高大的城垣在狂风中愈发显得冷峻威严,城墙上那整齐排列的垛口,恰似巨兽口中森然的利齿,散发着阵阵阴森之气。
檐角处,由女真工匠倾注心血精心打造的青铜风铃,在狂风的无情肆虐下,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女真子民在漫长苦难与屈辱岁月中发出的绝望哀号。
这些风铃,曾是完颜部怀着恭顺之心虔诚进献的贡品,然而如今,却沦为悬挂在女真族人头顶,时刻警示他们所背负沉重枷锁的凄厉警钟。
阿骨打紧紧攥着缰绳,羊皮手套下的手掌早已被汗水湿透,那汗水冰冷而黏腻,仿佛是他内心复杂情绪的具象化。
胯下三河马的蹄声沉闷地敲击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每一声都仿佛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坎上,与他此刻忐忑、愤怒交织的心跳节奏相呼应,显得杂乱而又沉重。
街道两旁,契丹贵族的宅邸飞檐斗拱,尽显奢华富贵之态。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阴云的笼罩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宛如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绸缎庄内,留着卷曲胡须的波斯商人,正操着生硬拗口的契丹语,与身着华丽织锦长袍的辽国富商费力地讨价还价,那怪异的腔调在阿骨打听来,仿佛是对他内心痛苦的一种无情戏谑与嘲讽。
酒楼二楼飘来烤全羊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浓郁得令人几近窒息,甚至泛起阵阵恶心之感。
阿骨打不经意间将目光扫向街角,只见几个女真奴隶瑟缩在寒风之中,他们身形消瘦如柴,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羊皮袄在狂风中无助地翻飞,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
颈间的铁索随着他们身体的颤抖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痛着阿骨打的内心深处。
这一幕,与阿骨打腰间装饰着熊骨、刻满部落图腾的革带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反差。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多年之前,那是辽大安七年,年仅 23 岁的阿骨打毅然随父亲完颜劾里钵参与围攻窝谋罕城的战役。
当时,他一马当先,身先士卒,然而在围城发令的关键时刻,不幸陷入敌军的重重围堵。
生死之际,幸得舅父活腊胡舍生忘死,拼死相救,他才得以突出重围,转危为安。随后,他又怀着满腔的英勇无畏,奋勇杀入敌营,在遭受敌人顽强阻击后,凭借着精湛绝伦的骑术,跃马跨越那高耸的围墙,成功摆脱追兵。
然而,命运弄人,仅仅一年之后,父亲便因多年征战,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最终在一个大雪纷飞、天地缟素的夜晚,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临终前,父亲躺在毡帐内,气息微弱却眼神坚毅如炬,紧紧握着阿骨打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道:“记住,我们女真人生来自由,绝不应永远被辽人奴役……”
“少主,莫要轻易露出锋芒。”完颜希尹低沉而略带忧虑的声音裹挟着白气,在阿骨打耳畔悄然响起。
这位身材修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谋士,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又将佩刀往身后微微挪动,脸上那道斜跨颧骨的伤疤因情绪波动而微微泛红,仿佛在诉说着往昔浴血奋战的峥嵘岁月。
“辽人向来生性多疑,今日务必暂且忍耐。”阿骨打微微点头示意,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愤怒的波涛在心中汹涌澎湃,难以遏制。
他目光如炬,愤怒地看向街边孩童脖颈上那被刻上契丹图腾的女真银项圈,这一细节,不仅仅是对女真文化的粗暴亵渎,更是辽人对女真精神层面残酷压迫的铁证。
出发前,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萨满神情庄重肃穆,将一枚刻着海东青的骨牌郑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中。
骨牌上的纹路依旧留存着老人掌心的温热,那温度仿佛传递着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承载着整个部落对他的殷切期望与重托。
随着队伍缓缓向前行进,阿骨打等人终于来到了皇城之前。
那高耸入云的城门,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仿佛要将一切敢于靠近的人无情吞噬。
门口的侍卫身着厚重坚实的铠甲,手持长枪,枪尖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他们眼神冷漠如霜,宛如没有感情的雕塑,注视着阿骨打一行人,那眼神仿佛在审视着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阿骨打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挺起,腰杆笔直如松,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毅然踏入皇城。
他内心十分清楚,这是一场无法逃避的严峻挑战,每迈出一步,都可能对女真的未来走向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进入皇城之后,阿骨打瞬间被眼前奢靡至极的景象所震撼,但在他眼中,这奢华背后隐藏的是辽人的贪婪与腐朽,心中涌起的唯有深深的厌恶。
宫殿的墙壁上精心镶嵌着各种璀璨夺目的宝石,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五彩斑斓却又刺眼的光芒,仿佛在炫耀着辽人的财富与权势;地面由光洁如镜的大理石铺就,倒映着他们略显狼狈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与微不足道。
阿骨打刻意放慢脚步,目光如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细节,试图透过这看似繁华的表象,洞察辽国的真实实力与潜在弱点。
当他们来到金銮殿外,殿内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清晰可闻。那笑声在阿骨打听来,仿佛是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深知,这笑声的背后,是辽人对女真的残酷压迫与无情剥削。他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试图以此来强行压制内心如火山般即将喷发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