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挣了一下,挣不开,也就随他了,冷淡道:“我没有闹。”
太子压抑着情绪:“没有闹?上回是书肆里发现了孤本要赶去收购,再上一回是同僚聚会不能推辞,护卫生辰、侄子满月……下一次呢?下一次你又要找什么借口?”
绍桢抬眼:“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已经回答过了,没其他事,我要回去了。”冷冷地看着他。
太子用力闭了下眼睛,终究还是顾忌她的身体,不敢再与她争执,慢慢放开手。
绍桢半刻不停留地往门口走。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桢儿,你一向是懂分寸的人。”
绍桢脚步顿了顿,推门出了净房。
徒留太子站在屋中,满心都是无可奈何的恼怒,无处发泄,握拳用力往墙上砸了几下,手背鲜血淋漓。
绍桢回了孩子们写字的内室,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太子进来,余光看见他手上包扎了白绫布,不知道怎么弄的。
她漠然地移开视线。
大郡主咬着手指说:“爹爹,你摔跤了吗?”
太子勉强一笑:“嗯,来,咱们继续认字。”
绍桢并不阻止。男人对儿女的疼爱本来就是后天培养起来的,陪伴时候越长,花的心思越多,情分才越深。他对顺哥不就是这样吗?
绍桢专心致志地给养子讲起书来,等再留意那边的动静,太子已经不在了,女儿一个人坐在那里,握着笔很认真地写字。
绍桢有点坐不住了,轻声对顺哥说:“把刚才教的趁热温习一遍。”等孩子答应了,起身去女儿那边。
大郡主知道她过来,写字更努力了,手指上都掐出痕迹来。
绍桢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来,宁字这么写不好看,开点要用力,这一勾要带出笔锋……”
毫笔在宣纸上慢慢行走,馆阁体的字落在纸上,行笔圆润秀朗,用墨浓厚乌亮,当得上落笔生花。
大郡主很是兴奋,仰头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绍桢温柔道:“你写得很好啦,我小时候的字还没你这么好看呢。”松开女儿的手:“再练一练。”
大郡主不说话,抿嘴一笑,低头用功。
顺哥却看着有些吃味,从炕上跳下来,走到她们这边,推了郡主一把,小声说:“你坐的是我的位置,以往我才是坐在这里写字的。”
“哦!对不起!二哥哥你坐!”
绍桢沉默地看着女儿慌忙让开位置,从自己怀里出去,捧着纸笔,也没去顺哥方才的位置,而是走到地上小桌前坐下,继续写字。
顺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窝进绍桢怀里,乖顺道:“绍绍,我已经温习完了,我背给你听吧?”
绍桢木然点头,听着顺哥稚嫩的背书声,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拿顺哥当亲生儿子疼了这几年,一朝知道真相,嘴上说是赝品、赝品,但是人非草木,感情又怎么能轻易割舍?
越是如此,她越觉得亏欠女儿,越想与女儿独处。但是要见女儿一面,她必须每日过来教育顺哥,就算是如此,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回。
绍桢心里又渐渐生起熟悉的、针扎一般的痛苦,深呼吸几回平顺气息。
顺哥已经背完了,她点评了几句,再一如往常地继续授课。
大郡主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到了喝药的点,新女史进屋请示过绍桢的意思,带郡主回去。
绍桢明显感觉到顺哥的情绪高了起来。
她想了想,看着顺哥漆黑的眼睛认真说:“你不喜欢妹妹吗?”
顺哥的眼珠子来回转了两圈,小肩膀耷拉下去:“也不是不喜欢,但是妹妹一过来,我觉得你和爹爹都看不见我了。”
“那是因为妹妹身体也不好,又是女孩子,自然需要更用心的呵护,才能平安长大。顺哥是兄长,更要照顾妹妹,怎么能生嫉妒之心?”其实应该是姐姐才对。
顺哥着急争辩:“我不是嫉妒!我就是,就是……”
绍桢笑道:“好,不是嫉妒,顺哥是好孩子,我说了一回,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吧?”
顺哥犹犹豫豫地点头。
绍桢挟带私心,继续给他灌输自己的意愿:“你看,妹妹也不是经常来前面玩。你们就隔了两天出生,她认的字还没你一半多。妹妹还需要你这个当哥哥的帮忙指导呢。”
顺哥有点怀疑:“真的吗?我看妹妹每次认字都又快又好,哪里用得着我……”
绍桢不假思索说:“当然要了。我以后若是不再进宫,顺哥也要常常去后面看望妹妹。她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好及时和爹爹说。我拜托你,顺哥能答应吗?”
绍绍可是师傅,竟然拜托他办事!
顺哥拍着小胸脯:“我答应!我以后每天去找妹妹玩!”又疑惑道:“你为什么会不进宫啊?绍绍不做我的师傅吗?”
绍桢给他整了整衣服:“哎,我也是随口一说,料不准的事。”
顺哥糊里糊涂地哦了一声。
……
绍桢从东宫出来,家里的马车一如往常地在金水桥下等待。
张鼐问道:“公子今日去哪里逛?”
她生病之后,就没再留宿东宫了,每日下衙都会四处玩一玩散心。
绍桢摇头:“不逛了,去丰城胡同的方府。”
邓池疑惑道:“是工部方尚书的府邸?”
绍桢道:“不错。我有事求方大人,在衙门里不方便说话。”
护卫们就没再多问,她踏进车厢。
方府的门房送绍桢出府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她难得心情畅快,看了看天色,笑道:“离宵禁还有段时候,咱们去胡同口的藏福茶楼坐坐,昨日的《段公案》讲得挺好,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最后一折。”
邓池跟着主子听书听久了,也随了绍桢的品味,听他这么说,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催着绍桢上车,一路上驾得飞快,没一刻钟就到了茶楼门口。
绍桢这两个月经常来这里,已经是常客,跑堂熟稔地请他三人去正中第二排的圆桌。
侧后桌上只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穿着湖水蓝销金长衣,轻袍缓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见他们进楼,错开视线低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