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西洲说:“你死时,清白无损,是你家人逼你,我夫人救回你一条命,将你送还回去,是你家人不要你,你与叶西安无媒苟合,珠胎暗结,是我夫人在你二人中间周旋,才致没有大错发生,亦是我夫人问你,是否要与他喜结连理。”
“他所作恶,我夫人皆尽力替他偿还回去,你父之罪,却情法不容,时至今日,你若仍觉得他欠你一命,是他因,才造就你全族之果,那你就取他一命。”
“他若生,你二人和离,他若死,你离开京城,从此恩怨尽消。”
侍卫将匕首放到地上,两个丫鬟亦松开她,退后几步。
在孙有仪看着那把匕首思考的时候,叶西安也在思考,直到此时,他才对自己过往的人生有了真切的感悟,脑中走马灯一样闪过他的所作所为,还有赵琳生气、厌烦、狠辣,但又不曾放弃的教诲。
叶西安缓缓跪直了身子,对着叶西洲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比他成婚之后分家那日的礼还郑重。
拜完起身,又将身子转向孙有仪。
“我好像还没有给你道过歉。”
孙有仪闻言,将目光缓缓移过去,叶西安说:“那些对不起,都是长嫂让说的,那些礼节,都是长嫂让遵守的,我没有发自内心和你道过歉,也没有真心想和你做过夫妻,对不起。”
说完,叶西安对着孙有仪拜了下去,久久不曾起身。
孙有仪后退两步,脸上不由自主落下两行泪。
孙有仪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断做着刺与不刺的决定,最后她看到叶西安缓缓直起身。
在看清叶西安脸的那一刻,他与自己记忆中那个爬上自家墙头的少年的脸重合,孙有仪还是认为,自己的一切悲剧都源于那张脸,于是毫不犹豫拿起匕首刺了进去。
可就在刺进去的那一刹那,孙有仪脑海中的悲剧开始崩塌,属于叶西安的脸开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叶西安一起爬上墙头的那些少年,还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们亦参与了自己的这场悲剧。
孙有仪松开手,终于意识到自己有过怎样一条平坦的路,可惜一切都迟了。
叶西洲说:“你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不会死,等他伤好,我会让族中长老做主,让你们二人和离。”
话毕,不等叶西安和孙有仪反应,接着吩咐一旁的侍卫道:“送他们去沧澜院,找刘府医诊治,将沧澜院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
侍卫领命出去,找了个担架抬进来,将叶西安放在上面抬了出去,孙有仪也被两个丫鬟架着一起去沧澜院。
剩下等人,叶西洲吩咐把陈玉珠母女送回,叶星辰带去祠堂偏殿禁闭,其余人留下对列祖列宗进行反省。
叶承颐赶忙出声:“父亲。”
叶西洲看着叶承颐,等着他的下文。
叶承颐说:“三哥过几天就要参加春闱了,初春寒凉,祠堂阴冷,还是让他回去吧,不然生病了就不好了。”
叶西洲说:“允。”
“谢父亲。”
父子两个简短的对话之后,叶西洲就出了祠堂,侍卫、丫鬟紧随其后,叶西洲吩咐何管家:“看好祠堂,不要再让他们有任何事。”
“是,侯爷放心。”
何管家说完,就将侍卫和丫鬟召到一起,安排他们去看守祠堂,尤其是已经被烧毁的地方,更要严加看管,以防有心之人进来。
不多时,叶欣也出现在祠堂。
众人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叶承颐默默分给她一个蒲团,说:“大姐姐第一次来祠堂吧,来,跪一会儿吧。”
叶欣沉默着跪下,旁边是叶承钰,最前面是她二叔,身后是叶承璋和叶承钧还有叶承颐,叶承枫和叶承祁跪在最后面,叶承珲在叶承钰另一边。
叶承颐说:“三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承珲看了一眼叶承钰,回头对叶承颐说:“我去叫人给你们送些厚的被褥来,有任何问题,记得和看守的侍卫们说。”
“是,多谢三哥,三哥你放心吧。”
“嗯。”
叶承珲走后,叶承珲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跟过来了。”
叶承璋和叶承钧说:“听说你今年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是啊,去年那个时候不是出事了吗?吉吉他们也闹得厉害,我们就在家多待了几个月。”
“你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母亲在西北玩得挺开心的,我觉着她应该就没想回来的事。”
“那我们得跪到什么时候?”
“肯定不会让我们跪到我母亲回来的,那得跪多久,腿都要废了,我母亲回来还不跟我父亲打起来。”
“你有见过你父亲和你母亲打架吗?”
“没有,但我猜,母亲应该是打不过父亲的。”
“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是战神啊,他要连我母亲都打不过,那干脆把封号让给我母亲好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侯爷说了,不许公子、姑娘们说话,明天将家规祖训抄上一遍,再将诫子书抄上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出来。”
丫鬟说完,悄悄离开。
叶承颐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二叔,你真惨。”
叶承璋和叶承钧小声说:“惨的不应该是我们吗?”
“我父亲和大哥都做错了事,抄书是应该的,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三人对视一眼,看向叶西岭和叶承钰的后脑勺,默默跪远了点,保持安静。
——
海棠苑。
叶西洲在赵琳的书房里写信,叶承珲过来找他,叶西洲头也不抬的问:“怎么不回去休息?”
叶承珲实话实说:“儿子放心不下,过来看看父亲。”
叶西洲抬头看他一眼,又接着低头写信。
叶承珲对一旁的侍女说道:“我要给母亲写封信。”
侍女引叶承珲走到另一张桌案前,为他铺纸研墨,然后退到不远处,等这父子两人写完信再上前。
赵琳的来信基本上是半月一封,有时候是七八天一封,平阳侯府亦是按这个规律回的信,像这样昨天刚收到过信,又寄过信,今天就又写,还是头一回。
叶西洲停笔时,问了一旁的画韵:“你们夫人和定北侯夫人怎么写信?”
“回侯爷,此事要问妙风和冷月两位姐姐。”
“去叫她们来。”
“是。”
画韵走后,叶西洲又写了一封信,看着桌子上给赵琳和给赵琳姐姐的信,叶西洲眉头紧锁。
叶承珲搁笔过来,手里拿着封信,在看到自己父亲给自己三姨母也写了封信的时候,忍不住问他:“父亲要将此事告诉姨母吗?”
叶西洲目光平视,说:“此事告诉你姨母要好些,她是三皇子外戚,三皇子要有什么动作,他们逃不了干系。”
“是,父亲,三皇子和欣姐儿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叶西洲抬头看向叶承珲,不答反问:“你怎么想?”
叶承珲沉吟片刻,说:“儿子以为,欣姐儿想当皇后,未必是坏事,我们家在父亲这一代,确实没办法再往前走了,但在我们这一代未必。”
“可是如果欣姐儿不做皇后,只是嫁个高门显贵的人家做当家主母,或是如母亲所说,一世留在家中,那对我和二哥的前途必然是不利的。”
“我们父子三个不可能同朝为官,即便能,也会受到辖制,会被陛下和未来的新帝打压,所以儿子和二哥以及弟弟们,必然不会再像父亲一样身居高位,但如果欣姐儿是皇后,就可以在父亲退下后,保我们兄弟蒸蒸日上。”
“你要用欣姐儿,你的妹妹,去换你们兄弟的前程。”叶西洲声音平静,向叶承珲陈述事实一般说道。
叶承珲说:“儿子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欣姐儿没有这个想法,儿子定然会尽力护她周全一生,可她既然有这个想法,又打算做,那为何不成全她,兄弟姐妹本就都是家族的一份子,都该为家族繁荣而尽一份力。”
“欣姐儿做皇后,对我们叶氏一族百利而无一害,她能得到她想要的,我们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何不互相成全。”
“那你可有想过,外戚庞大,迟早要被清算。”
“父亲此言差矣,外戚之所以被清算,是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干涉君权太多,儿子和二哥会好好约束族人,绝不叫叶氏走到那一步。”
叶西洲说:“你说的好轻巧,难道我没有约束族人吗?难道你母亲没有约束族人吗?他们就一定听你的吗?”
“与族不一心者,儿子以为,没必要留。”
叶西洲目光锐利的盯着叶承珲,叶承珲被他看的低下了头。
恰好妙风今来,向叶西洲和叶承珲行礼:“拜见侯爷,拜见公子。”
“免礼,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妙风上前,接过信封,叶承珲将自己的信也递出去:“这是给母亲的。”
“是,侯爷,公子,属下先告退。”
妙风出去,父子二人接着对峙。
最后是叶承珲先低头:“儿子知错,请父亲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