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三月,朱雀大街两侧的榆叶梅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可今日,街上的行人却无心赏景,都伸长脖子望着皇城方向——倭国的使者团正从鸿胪寺出发,要去太极殿朝见天子,这还是头一回有倭国皇子亲自当使者,带着降表来长安。
中大兄皇子穿着一身崭新的唐式襕衫,青色的袍角扫过石阶,脚步却有些发沉。他身后跟着二十名倭国大臣,捧着沉甸甸的贡品箱,箱里装着倭国最珍贵的硫磺、百炼倭刀,还有从琉球海域采来的大珍珠。队伍最前面,内侍举着“倭国使臣”的牌子,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这就是倭国的皇子,来给咱们陛下磕头的!”
“可不是嘛!白江口一仗把他们打服了,连苏我氏都被天皇自己斩了,这是真心归顺了!”
“快看那些贡品,听说那柄倭刀能劈断铁甲呢……”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来,中大兄皇子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自小在奈良城被称为“神童”,何曾受过这等围观?可中臣镰足临行前的话在耳边回响:“皇子此去长安,不是为了颜面,是为了倭国的将来。低头一时,方能安稳一世。”
太极殿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中大兄皇子跟着内侍走进殿内,顿时被庄严肃穆的气氛压得屏住了呼吸。殿柱上盘着鎏金的龙纹,御座上的李承乾穿着十二章纹的龙袍,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俯瞰众生的威严。两侧的文武百官身着绯紫官袍,腰悬金鱼袋,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倭国使臣觐见——”内侍的唱喏声在殿内回荡。
中大兄皇子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演练了百遍的礼仪,双膝跪地,行三跪九叩之礼。额头碰在冰凉的金砖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纹路,像在叩击自己那颗骄傲的心。
“臣,倭国中大兄,奉国王孝德之命,叩见天朝上国天子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汉语带着一丝生涩,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随行的倭国大臣心上。
李承乾微微颔首:“平身吧。听说你带来了孝德的国书?”
“是。”中大兄皇子起身,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国书,高高举过头顶。国书用最上等的和纸书写,上面的汉字工工整整,开头便是“倭国国王臣孝德,谨叩首上天子陛下”,字里行间满是臣服之意。
内侍将国书呈给李承乾。天子缓缓展开,目光扫过“愿遣子弟入唐学习,仿唐制改革,禁绝海盗,永为藩属”等字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抬起头,看向中大兄皇子:“孝德有这份心,朕知道了。只是,空口无凭,如何让朕信你们?”
中大兄皇子早有准备,再次跪地:“陛下明鉴!臣此次带来三样信物,以表诚意。其一,是苏我氏私藏的海盗名册,共计百余人,现已全部缉拿,听候陛下发落;其二,是倭国沿海驻军的布防图,愿将博多湾等五处军港交予大唐监督;其三,臣愿留长安为质,待倭国新政推行稳固,再由太子替换。”
他话音刚落,倭国大臣便捧着名册、布防图上前。裴炎接过,仔细翻看后,对李承乾低声道:“陛下,名册与布防图皆属实,苏我氏余党确已肃清。”
李承乾点点头,目光转向阶下的中大兄皇子。这年轻人虽面带紧张,眼神却很坚定,倒是块可塑之才。他放下国书,朗声道:“孝德既知悔改,朕亦非刻薄之人。传朕旨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封倭国国王孝德为‘海东郡王’,世世承袭,永为大唐藩属。”
“准倭国遣子弟入国子监学习,朕将派国子监博士、工部工匠各五十名,赴倭国协助推行新政。”
“倭国沿海驻军须调回内地,博多湾等五处军港由大唐派驻‘监使’,监督海防,禁绝海盗。”
“所赐印信、袍服,由中大兄带回,以示天恩。”
每一条旨意都清晰地传进倭国使臣耳中。他们再次跪地叩首,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乾看着他们,忽然问道:“听说你们带来了贡品?”
“是。”中大兄皇子连忙示意,倭国大臣打开贡品箱。硫磺堆得像小山,泛着淡淡的光泽;百炼倭刀被抽出来,寒光四射,刀刃上的纹路细密如织;最大的那颗珍珠足有鸽卵大小,在殿内的光线中流转着七彩光晕。
“硫磺可制火药,倭刀可作兵器,珍珠……”李承乾拿起那颗大珍珠,对着光看了看,“倒是颗好珠子,就赏给后宫吧。”他话锋一转,“不过,朕也有回礼。”
内侍很快捧来赏赐:一套《唐律疏议》,一部《农桑辑要》,还有十套精美的曲辕犁模型。“这些东西,比珍珠有用。”李承乾的声音温和了些,“学好律法,国方能治;用好农具,民方能富。你回去告诉孝德,大唐不要倭国的珍宝,只要海东太平,百姓安康。”
中大兄皇子捧着赏赐,眼眶微微发热。他原以为大唐天子会借机苛责,没想到竟如此宽厚,这份气度,让他真正明白了“天朝上国”四个字的分量。
朝见结束后,李承乾特意留下中大兄皇子,在御花园设宴。席间,天子没谈朝政,只问他倭国的风土人情、百姓生计。当中大兄皇子说起倭国农民因无好犁杖,亩产不足大唐一半时,李承乾立刻命人取来真正的曲辕犁,让工匠当场演示用法。
“这犁省时省力,一亩地能多收两石粮。”李承乾笑着说,“朕已命人多造千具,随你们的船带回倭国。若用得好,以后每年都给你们送新的。”
中大兄皇子起身离席,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陛下仁德,臣……铭记在心。倭国上下,必不负陛下厚望。”
消息传回倭国,孝德天皇捧着“海东郡王”的印信,激动得彻夜未眠。他当即下令,将博多湾军港的守军全部撤回,腾出营房供大唐监使居住;又在奈良城划出地块,建造国子监分院,专门供遣唐子弟学习。
大唐的监使抵达博多湾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当地百姓自发地在路边摆上清水、鲜花,孩子们穿着唐式童装,跟着监使的队伍奔跑,喊着刚学会的“大唐”。监使们也不含糊,立刻着手清点军港,制定海防章程,还教当地渔民使用大唐的捕鱼工具,引得倭人啧啧称奇。
长安的国子监里,很快多了二十名倭国子弟。他们穿着与唐生相同的襕衫,跟着博士读《论语》,学算术,甚至还学会了吟诗作对。中大兄皇子则常去鸿胪寺,向裴炎请教治国之道,笔记记了厚厚几册,上面全是关于均田制、租庸调制的心得。
这年秋天,倭国的第一批遣唐使带着新政推行的奏报回到长安。奏报上写着:“均田令下,百姓大悦,垦荒三千亩;唐式农具推广,秋收增产五成;海盗绝迹,商旅往来不绝……”李承乾看后,将奏报传阅众臣,笑道:“看来,海东真的要太平了。”
裴炎附和道:“陛下以德服人,以威护之,方能让倭国真心归附。这比打十场胜仗都管用。”
太极殿外的榆叶梅早已落尽,枝头结满了青绿色的果实。中大兄皇子站在树下,望着皇城的方向,手里捏着一枚刚从倭国送来的新茶饼。他想起临行前孝德天皇的嘱托:“在长安,要学的不仅是制度,更是大唐的气度。”
此刻他终于明白,大唐的强大,不仅在于楼船与床弩,更在于那份“海纳百川”的胸怀。臣服于此,不是耻辱,而是走向新生的开始。
夕阳西下,将皇城的影子拉得很长。中大兄皇子转身,朝着鸿胪寺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是倭国的未来,更是海东与大唐永世和平的希望。而这份希望,就写在那份递上太极殿的降表里,刻在“海东郡王”的印信上,融在长安街头那阵阵唐音与倭语交织的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