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的天空被厚重的铅云笼罩,闷雷在远处隐隐作响,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距离上次与甲方约定的付款日期已过去三天,楼外楼酒店的施工现场依旧忙碌,工人们的吆喝声、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可陈默的心情却如这阴沉的天气一般压抑。
这三天,他每天都在工地上强打精神,指挥着施工进度。他站在刚铺设好地砖的宴会厅里,弯腰仔细检查地砖的空鼓情况,手里的空鼓锤敲击在砖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师傅,这块砖有点空,得撬开重新铺,咱们不能留一点瑕疵。” 陈默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严肃。李师傅擦了把汗,点点头:“好嘞,陈工,我这就处理。”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心中却在不停地盘算着时间。
终于等到了约定的日子,陈默早早地换了身干净的工装,对着镜子整理了许久。他知道这次去讨款至关重要,公司的资金链已经濒临断裂,再拿不到钱,连工人的安全帽押金都快付不起了。出发前,他和赵修伟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虑与坚定。
来到甲方办公室,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照得陈默的影子在墙上摇晃不定。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请进。” 女老板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推开门,办公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女老板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中端着骨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扫过陈默,似笑非笑:“小陈来了,坐。” 陈默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张总,三天前您说今天会安排付款,我们这边实在等不及了,工人工资、材料款都堆在那儿……”
女老板放下咖啡杯,拿起一旁的丝巾轻轻擦拭嘴角,慢悠悠地开口:“小陈啊,你也知道,酒店这边最近资金回笼出了点问题。你看这样行不行,再宽限几天,我保证这周内一定把钱打给你。” 她的语气轻柔,带着商量的口吻,可眼神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陈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站起身,却又在对上女老板冰冷眼神的瞬间,强迫自己缓缓坐下,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艰难地开口:“张总,这已经是第二次推迟了,我们公司真的撑不下去了。您看能不能先付一部分,解解燃眉之急?”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女老板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街道:“小陈,我也不想为难你,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放心,我不会赖账,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誉。” 她背对着陈默,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可陈默却觉得这无奈无比刺眼。
赵修伟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此刻他握紧拳头,指节发出 “咔咔” 的响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张总,我们理解您的难处,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底线。如果这周内还拿不到钱,我们恐怕只能暂停施工了。”
女老板转过身,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小赵,别冲动嘛。暂停施工对谁都没好处,这样伤和气。” 她的话看似在劝解,实则带着威胁。
陈默和赵修伟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决断。陈默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与决绝:“张总,我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还望您多体谅。”
从甲方办公室出来,天空开始飘起细雨。陈默和赵修伟并肩走在回工地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过了许久,陈默打破沉默:“老伙计,看来这次真得停工了。” 赵修伟咬了咬牙:“不停不行了,再拖下去,公司就彻底完了。工人那边我去解释,材料商我也会沟通。”
回到工地,陈默站在脚手架下,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心中一阵绞痛。他爬上脚手架,来到正在安装墙面装饰的工人身边,拍了拍一位老师傅的肩膀:“王叔,明天先别干了,休息几天。” 老师傅一脸疑惑:“咋了陈工?工期不赶了?” 陈默强忍着心酸,挤出一丝笑容:“有点小问题,处理好了再开工,放心,工资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傍晚,工地上渐渐安静下来。陈默和赵修伟坐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前摆着一堆财务报表和未结清的账单。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敲打着工棚的铁皮屋顶,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老陈,这次停工风险很大,材料商那边一旦断供,再开工就难了。” 赵修伟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陈默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弥漫:“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们得让甲方知道,我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两人在工棚里商量到深夜,制定好了停工的具体方案。他们决定,明天一早,就正式通知工人和材料商停工,同时给甲方发一份书面通知,明确告知停工原因和复工条件。尽管前路充满未知,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背水一战,为 “匠心筑家” 争取一线生机。
从工地回到公司,夜幕早已深沉。写字楼里大部分公司都熄了灯,“匠心筑家” 办公室的玻璃门缝里,漏出几缕昏黄的光,在幽暗的走廊里显得孤零零的。
陈默和赵修伟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陈默顺手把安全帽砸在桌上,“咚” 的一声闷响。他扯松领带,瘫坐在椅子上,仰头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赵修伟则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玻璃上的污渍,楼下的霓虹灯光透过他的影子,在地面上碎成一片片光斑。
“陈工,真要走到这一步?” 赵修伟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他转过身时,陈默才发现他眼下青黑得吓人,嘴角还因为咬牙生出了一道深深的压痕。
陈默坐直身子,抓起桌上的计算器胡乱按着,按键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不停工,明天材料款拿什么付?” 他突然把计算器狠狠一摔,金属外壳磕在桌面上,迸出一串火星,“你看这数字,再拖三天,公司账户就要见底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颤抖着指向财务报表,纸面被戳得皱成一团。
赵修伟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会议桌上,双腿晃荡着。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支,便掰成两半,把前半截递给陈默。“记得咱们第一次接家装单子吗?” 他划燃火柴,火苗照亮他紧绷的脸,“那家老太太嫌我们报价高,在店里骂了整整一下午。”
陈默接过烟,深吸一口,烟雾呛得他眼眶发红:“后来我们把利润压到 5%,倒贴油钱给她买材料。” 想起往事,他嘴角扯出个苦笑,烟灰簌簌落在衬衫领口,“现在倒好,楼外楼这单子,怕是要把家底都赔进去。”
办公室的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 “嗡嗡” 的低鸣,赵修伟突然捶了下桌子:“怕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当年咱们在地下室画图纸,吃了三个月泡面,不也挺过来了?” 他的眼睛在烟雾中亮得惊人,“这次停工,就是要让那女老板知道,我们不是软蛋!”
陈默盯着烟头明灭的火光,喉咙发紧。他想起创业初期,赵修伟把婚房的首付拿出来投进公司;想起去年寒冬,两人在工地守夜,裹着同一条军大衣冻得直哆嗦。“老伙计,” 他声音发颤,伸手拍了拍赵修伟的肩膀,“要是真扛不住……”
“没有扛不住!” 赵修伟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明天我去跑材料商,就算给他们下跪,也要稳住供货。你去联系工人,工资先拖两天!”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匠心筑家’这四个字,不能倒在我手里!”
陈默也跟着起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重重地握在一起。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战鼓在擂响。他们就这样在办公室坐到凌晨三点,烟灰缸堆满烟头,地面散落着撕碎的方案草稿。临走时,陈默回头看了眼墙上 “匠心筑家,品质为魂” 的标语,伸手把灯关了。黑暗中,他和赵修伟的身影,在月光下站成两尊倔强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