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兰舒就给石野打去电话,告知石余川,也就是石旭的死讯。
电话那头的石野十分讶异,他没想到兰舒会联系自己,更没想到舒姐竟认识自己的哥哥。
但听到石余川的死讯时,他语气里并未显露出太多意外。
哥哥干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行当,消失整整一个月,他心里其实早有预判。
或许从哥哥踏入这行开始,他就在心惊胆战又抱着侥幸地等这一天。
所以即便明知宾市那个国家秘密项目是个骗局,他还是蒙上眼睛堵起耳朵,像着了魔一样往坑里跳。
一番折腾下来,不过是竹篮打水,最终还是逃不过同样的结局。
兰舒整夜没合眼,她没有太悲伤的情绪,只是觉得心口空了一块。
空的地方深不见底,但任何情绪都填不进去。
就这样睁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凌晨四点半,兰舒随便洗了把脸就提前下楼等着。
刚走到路边,正好碰到了阿超背着坨坨哼哧哼哧地走过来,坨坨在他的背上睡得直打鼾。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后阿超冲她轻轻点头,开口时带着浓重的鼻音:“飞燕姐说让我五点在地税局大院楼下等着,她让咱俩坐同一个车去殡仪馆。”
兰舒嗯了声,瞥了一眼坨坨红扑扑的小脸:“小董在家等着了,她热了豆浆,时间还来得及,你喝一杯热乎的再下来。”
刚出门时天色还未破晓一片幽蓝,在楼下才等了不到十分钟,细雨便蒙蒙地下了起来。
到殡仪馆时大厅里已经聚满了人,比昨天来吊唁的人还多。
石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早已披麻戴孝一瘸一拐地在灵堂前招呼着来送哥哥最后一程的好友们。
兄弟俩没什么亲戚,来吊唁的多是石余川的兄弟和太阳城的领导和老板。
大厅里人很多,气氛却格外压抑,除了来回匆忙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大家都穿着黑衣服,唯有兰舒穿了一条翻领的白色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棕黄色皮带点缀。
她没有黑衣服,她不喜欢黑色。
她希望自己的生活是明媚的,所以她喜欢色彩明度高的黄色粉色绿色。
今天这条白色连衣裙她只穿过一次,去年刚买完穿了一次天气就凉了。
那时候她和石余川还不太熟,石余川就腆着脸调戏她说这条裙子很漂亮,她穿上像织女,以后七夕就让她穿着这条裙子在鹊桥上等他相会。
人啊,说话一定要避谶。
从玄学的角度上讲,人说出去的话都是自带能量的,一句无心之言可能真的就会好的不灵坏的灵。
心理学上也有一个概念叫自证语言,你说什么就会吸引什么,你口中的描述正在塑造未来。
织女和牛郎在作家的笔下本身就是一场悲剧,是代代相传的听众们带着自己的希冀才粉饰成美好的古典爱情故事。
兰舒和阿超顺着人群穿过大厅朝着灵堂的方向走,石野转过头,正好和兰舒打了一个照面。
“舒姐。”才半个多月没见,石野身上的少年气竟然消减了大半。
他抬起袖子蹭了一下发青的下颌,一瘸一拐地朝着兰舒走过来,“六点半就是道别仪式,仪式过后就要火化了,这边负责人说我哥......再放着味道会太大,他催我选骨灰盒,我也不太懂。舒姐,你替我和我哥做主吧。”
兰舒勉强勾起唇扯出一丝苦笑:“我替你们做什么主。”
“飞燕姐说,你是我嫂子。”
“我不是你嫂子。”兰舒盯着少年头顶沾到的香灰,顺手抬起胳膊扒拉掉那些灰烬,“你不是一直叫我舒姐吗?那我就是你姐。”
石野愣愣地点头,“要是我哥没死,你是不是就是我嫂子了?”
“哪有那么多如果?”兰舒轻轻嗤了口气,“还有白色胸花吗?给我一个。”
“有的,我去拿。”石野应了声,扶了一下残疾的右腿拖沓着转身挪开步子急急走远。
兰舒第二次调动起浑身的勇气,目光迟缓地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
看着那无比英俊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带着些责备低声呢喃着:“石余川你这个没长脑子的,你这么一走让你弟怎么办......”
告别仪式很简单,所有来吊唁的人围着棺材转一圈后仪式就结束了,然后工作人员就会连人带棺材一起推进火化炉。
哀乐奏响,告别仪式正式开始。
刺耳的唢呐声像削尖了的铅笔尖,在大脑皮层上划来划去,兰舒忍不住皱起眉。
好难听,还不如放《一天到晚游泳的鱼》了,她要是石余川肯定会气得从棺材板里坐起来让吹唢呐的闭嘴。
她定定地看着油黑的棺材板,想着石余川会不会下一秒就突然从里面推开盖子坐起来。
直到现在她都很恍惚,有一种石余川没有离开的感觉。
但她又清醒着,实实在在地明白,现实就是未来到死去,她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身后的阿超轻轻推了她一把,兰舒才回过神发现已经轮到她们这队人进去和石余川告别了。
殡仪馆的水泥地面泛着冷光,五十来号人一个接一个往前走,在长条棺木周围绕成松散的圈。
黄布严严实实盖着石体,只是脚腕处露出半截新裤子的裤管,焦糊味混着劣质香烛的烟气直往人嗓子眼里钻。
如果是正常死亡的话,大家是可以瞻仰逝者仪容的。
但躺在棺材里的人被黄布从头盖到脚腕,兰舒盯着黄布角边缘卷曲的线头,突然很想冲过去掀开黄布看看石余川的脸。
她很想看看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石余川,如果真是的话,也得看看他被烧成什么样。
她不是想看石余川丑不丑,她想看看,石余川疼不疼。
队伍转到第二圈时,走在兰舒前面的郑飞燕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几乎都掐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兰舒没有觉得疼,反而反手紧紧地把郑飞燕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明显感觉到郑飞燕在颤抖,但是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有掉一滴眼泪。
阿超在后面跟着早就哭得撕心裂肺,几次哭得几乎站不住。
走到离黑棺最近时,他突然腿一软跪在地上,鼻涕眼泪全抹在黑衬衫前襟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兰舒的左手被郑飞燕死死地拽着,她只能蹲下身,用右手一把将瘫在地上的阿超提起来。
“别哭了,后面还有人在等着。”
阿超整个人软得没骨头,哆哆嗦嗦抓着兰舒的手勉强站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盯着盖着黄布的棺木,嘶哑着嗓子嚎哭道:“川哥,川哥!你别走啊!你家冰箱里的腐乳和红肠都被我偷吃完了,你快回来骂我啊!你怎么不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