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的深秋,洛阳城的暮色被战火染成暗红。曹操扯下沾满血污的官帽,将七星宝刀狠狠插进马车底板。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望着车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牙关咬得生疼——不过半月前,自己还在这里向董卓献刀,如今却成了被通缉的反贼。
\"孟德,咱们往哪逃?\"驾车的曹洪声音发颤。曹操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成皋!去吕伯奢老伯家!\"记忆中那个白胡子飘飘的老者,总在自家后院酿着醇香的米酒,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夜幕笼罩成皋时,马车停在吕家庄院外。曹操拍打着斑驳的木门,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心头一颤。门\"吱呀\"打开,探出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是曹叔叔?快请进!\"
吕伯奢拄着拐杖迎出来,浑浊的老眼突然发亮:\"孟德!听闻你在洛阳...\"话未说完,曹操一把捂住老人的嘴,朝四周警惕张望。吕伯奢恍然大悟,连忙将众人让进堂屋。
\"老伯,追兵随时会到,叨扰了。\"曹操摘下佩剑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墙上的农具和墙角的柴刀。吕伯奢摆摆手,吩咐儿媳去厨房杀鸡,又让孙儿打酒:\"今夜就睡西厢房,天亮我带你们抄小路!\"
酒过三巡,曹操却愈发坐立不安。院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磨刀声,还有压低的交谈。他猛地起身,佩剑出鞘时带翻了酒碗。曹洪也警觉起来,手按刀柄:\"大哥,不对劲!\"
两人悄声摸向后院,月光下,吕氏父子正围着水缸忙碌,寒光在屠刀上流转。曹操瞳孔骤缩——那水缸里,分明泡着几件官兵的铠甲!
\"果然要拿我去领赏!\"曹操目眦欲裂,挥剑便刺。吕家长子惨叫着倒下,鲜血溅在雪白的面粉袋上。吕伯奢闻声赶来,却被曹洪一刀劈中胸口。老人至死都保持着惊愕的表情,手中酒葫芦滚落,酒水混着血水在青砖上蜿蜒。
\"一个不留!\"曹操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剑光霍霍中,吕氏满门倒在血泊里。当最后一个丫鬟咽气时,厨房的鸡汤还在咕嘟作响,飘出阵阵香气。
曹洪踢开柴房的门,突然僵在原地。墙角绑着五个官兵,嘴里塞着破布,身上血迹斑斑。更刺眼的是房梁上挂着的几只肥鸡,还在徒劳地扑腾翅膀。
\"他们...是被擒的追兵...\"曹洪声音发抖。曹操的剑尖\"当啷\"坠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想起吕氏儿媳临走前说的话:\"家中没好菜,杀只鸡给贵客补补...\"
夜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堂屋,案上未喝完的酒泛起层层涟漪。曹操弯腰捡起酒碗,仰头饮尽,却只尝到满嘴铁锈味。他盯着碗底吕伯奢亲手雕刻的菊花纹,突然狂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走!\"曹操甩下酒碗,踏过尸体往外走。曹洪望着满地尸首,小声道:\"要不要...把他们葬了?\"
\"葬?\"曹操头也不回,\"等官军来了,这些就是我们来过的证据。\"马蹄声划破夜空时,熊熊烈火吞没了吕家庄。火光中,曹操仿佛看见吕伯奢颤巍巍递来米酒的手,和自己当初在洛阳献刀时同样颤抖的手。
多年后,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在军帐中重读《春秋》,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又听见成皋那晚的磨刀声,还有吕伯奢孙儿脆生生的\"曹叔叔\"。当亲卫重新点亮油灯,却见主公盯着案上的酒碗发怔,指节捏得发白。
\"传令下去,\"曹操突然开口,\"路过成皋,不许任何人靠近吕家庄旧址。\"帐外秋风呜咽,卷着几片枯叶扑在军帐上,像是亡魂在叩门。而那个血色的秋夜,和那十七具冤魂,永远成了曹操心底最隐秘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