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麴云凰跟着押解她的侍卫穿过永巷时,靴底碾过薄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她垂眸盯着自己腰间晃动的镣铐,耳畔还回响着苏师爷在朝上的尖啸:“麴家通敌的账册,十年前便藏在城南破庙梁上!”
那声音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当她抬眼看见宫墙上斑驳的雪痕时,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的话——“清者自清,但要记得,迷雾得自己拨开。”
押解的侍卫是个生面孔,腰牌上刻着“御林军第三营”。
麴云凰摸了摸袖中那管玉箫,指尖轻轻划过箫身的缠枝纹。
这是她十二岁生辰时父亲送的,说是“灵犀幻音诀”的引子。
此刻寒风灌进领口,她却觉得掌心发烫,那股热意顺着血脉往上窜,直烧到耳后。
“这位大哥。”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雪水还凉,“可要借一步说话?”
侍卫脚步顿住,转头时眼底闪过警惕。
可当麴云凰抬眼望他时,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像是浸了月光,又像是蒙着层薄雾。
她指尖在箫管上轻轻一按,清越的音符便顺着寒风钻进侍卫耳中——那是《平沙落雁》的变调,每七个音节里藏着一道心音。
侍卫的瞳孔慢慢涣散。
麴云凰感觉体内真气如抽丝般流逝,额角沁出冷汗。
她强撑着开口:“我要城南破庙那本账册的副本。你今夜子时三刻,去天牢后巷的老槐树下,把东西埋在第三个树洞。”
“是。”侍卫机械应了声,喉结动了动,“姑娘……我这是?”
“你不过是被风雪迷了眼。”麴云凰扯了扯镣铐,“走吧,别让上头等急了。”
天牢的霉味裹着寒气扑来。
麴云凰被推进单间时,狱卒“哐当”一声锁上门。
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摸出袖中那半块虎符——是牛俊逸方才塞给她的,还带着他衣襟上的血渍。
“灵犀幻音诀”的反噬来得比往常快。
她靠在潮湿的砖墙上,看着掌心渗出的血珠(每次强行操控人心,指尖都会渗血,这是她没告诉牛俊逸的代价),却笑得更冷。
案几上那本从侍卫那儿“顺”来的账册被她翻开,墨迹未干的字迹还带着股松烟墨的腥气。
“十年前七月十五,麴家军私运粮草至漠北。”她指尖划过日期,突然顿住,“可那年七月十五,父亲正带着三千骑兵在雁门关抗敌。”她翻到后面,“运粮人写的是张铁柱——张铁柱是前营火头军,五年前就因旧伤死在老家。”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
麴云凰把账册往怀里一揣,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轻响。
她抬头时,正看见半枚纸团“啪”地落在脚边。
展开一看,是牛俊逸的字迹:“杨御史处已通,明日早朝,抓时间线破绽。”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里飘着沉水香。
苏师爷穿着玄色锦袍站在刘宰相身侧,嘴角还挂着昨夜得逞的笑意。
可当杨御史甩着水袖出列时,那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杨御史捧着个檀木匣,“昨日得一奇物,特请苏师爷过目。”
苏师爷的喉结动了动。
他上前掀开匣盖的瞬间,脸色刷地白了——匣中正是那本“麴家通敌账册”,但边角处沾着的泥渍还带着潮气。
“苏大人说这账册藏在城南破庙梁上十年。”杨御史拍了拍案几,震得金殿里嗡嗡作响,“可臣让人查了,破庙三年前遭雷火,梁木早换过新的。这账册上的墨迹,分明是用新研的松烟墨写的——松烟墨放三年便会发灰,苏大人且看这字,可是黑得发亮?”
苏师爷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这……这必是有人暗中调换!”
“那便再对时间。”杨御史又甩出一叠纸,“麴家军十年前七月十五的行军日志在此。那日麴将军率部与北戎在雁门关血战,从卯时到酉时未离战场半步。苏大人账册里写的‘七月十五未时在漠北交接粮草’,莫不是麴将军会分身术?”
金殿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刘宰相攥着朝笏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只能干巴巴道:“御史台查案向来讲究人证……”
“人证?”麴云凰突然开口。
她今日穿了件素色襦裙,发间只插着根木簪,却比那些珠翠满头的命妇更显眼,“张铁柱,前营火头军,五年前病逝。苏大人账册里的运粮人,可是个死人?”
苏师爷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铜鹤香炉。
香灰簌簌落在他玄色锦袍上,像极了昨日落在宫墙上的雪。
老皇帝眯起眼,指尖敲着御案:“苏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明鉴!”苏师爷“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肿,“是……是有人逼臣伪造证据!”他猛地抬头看向刘宰相,“是相爷说,只要扳倒麴家,便保臣全家富贵!”
刘宰相的脸瞬间煞白。
他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启禀陛下,有人在午门递了密信!”
密信是用洒金笺写的,字迹清瘦如竹。
麴云凰站在阶下,看着老皇帝的脸色从疑惑转为震惊。
她离得远,却还是听见了几个关键词——“隐世宗族”“龙纹刺青”“与刘家旧怨”。
退朝时,牛俊逸的暗卫“青雀”突然出现在她轿前。
那姑娘压低声音:“公子让我给姑娘带句话——今夜子时,西直门外破庙见。”
是夜,雪停了。
麴云凰裹着斗篷穿过街巷,靴底踩着积雪“咯吱”作响。
破庙里点着盏油灯,牛俊逸靠在香案上,心口的龙纹刺青在火光下泛着青。
他手里攥着半块玉璜,和她腰间的虎符纹路竟能严丝合缝。
“你是……”
“隐世龙家的遗孤。”牛俊逸打断她,“刘家二十年前灭我满门,我爹临死前把这半块玉璜塞进我襁褓。”他扯了扯嘴角,“所以当我发现刘宰相在查麴家旧案时,便知道——他要的不是你麴家的命,是我龙家的血。”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牛俊逸猛地将她推进供桌下,自己则翻上梁架。
几个黑衣人影破窗而入,为首的提着刀,刀鞘上缠着刘府的金丝暗纹。
“那小娘们今夜必来见牛俊逸!”一人压低声音,“相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麴云凰摸着袖中的玉箫,指尖抵在第一个音孔上。
她能听见那些人逼近的脚步声,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可当她要吹箫时,牛俊逸突然从梁上跃下,掌风扫过那几人后颈——竟是点了他们的昏睡穴。
“你……”
“我早让青雀在刘府安了线人。”牛俊逸扯下她的斗篷,裹住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方才躲避暗箭时新添的伤),“刘宰相要翻的,是当年先皇亲批的‘龙家通敌案’。他手里有份密旨,说龙家与北戎勾结——可那密旨,是假的。”
“你要去哪?”麴云凰抓住他的手腕,“西直门外有刘府的伏兵,你不能——”
“我要去北境。”牛俊逸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伤药渗进来,“当年龙家的军粮,是运给北境边防的。我爹藏了批军报在漠北将军府,能证明龙家清白。”他低头吻了吻她指尖的血痕(那是用“灵犀幻音诀”留下的),“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把这十年的冤屈,连本带利讨回来。”
庙外传来雄鸡打鸣声。
牛俊逸最后看了她一眼,翻上屋檐消失在晨雾里。
麴云凰摸着腰间严丝合缝的虎符与玉璜,忽然笑了——十年前她跪在刑场看家人被斩,立誓要搅浑这潭死水;十年后,有人替她递了把刀。
她转身走出破庙,晨光正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混着北风飘过来。
麴云凰摸出袖中那半块虎符,对着阳光看——虎符内侧刻着两行小字,一行是“麴家军”,另一行是“龙骧卫”。
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在二十年前就系在一起了。
而那些躲在阴处的老鼠,该醒醒了——这潭浑水,她麴云凰,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