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悦来客栈的木门被叩得轻响。
麴云凰指尖刚抚上玉箫,便听门外传来杨御史压低的嗓音:“麴姑娘,借一步说话。”
她掀开门帘,只见杨御史额角凝着薄汗,手里攥着半张皱巴巴的密报。
“今早朝会,刘宰相又递了三道折子,说你是‘故将余孽,包藏祸心’。”杨御史将密报摊开,上面是皇帝朱批的“着大理寺详查”六个字,墨迹未干,“陛下虽未明说,可这‘详查’二字...怕是对姑娘多了三分戒备。”
月光漏进窗棂,在麴云凰脸上割出冷硬的棱线。
她捏着密报的指尖微微发紧——自入京城以来,她步步为营,可皇帝的猜忌始终像根刺扎在喉间。
“杨大人,”她突然抬眼,“可知陛下近日最忧心何事?”
杨御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边疆!北境胡骑又犯了,昨日八百里加急说朔州粮仓空了三成,守军连冬衣都发不全。”他压低声音,“听说陛下昨夜在御书房摔了茶盏,骂得兵部尚书直打摆子。”
麴云凰眼底闪过锐光。
她转身取过案头玉箫,指节抵着箫身轻轻一旋,暗格中滑出半卷泛黄的兵书——那是父亲当年整理的北境防务图,“灵犀幻音诀”的音波能穿透三堵砖墙,或许能...
第二日卯时三刻,宫城西侧的“听风楼”茶棚飘起袅袅白雾。
麴云凰裹着青衫坐在角落,玉箫搁在膝头,指尖似有若无地摩挲着箫孔。
她运起“灵犀幻音诀”,内力顺着经脉涌向指尖,玉箫微微震颤,将周围的声浪抽丝剥茧般筛进耳中。
“李大人,您说北境那事...”邻桌两个官差压低声音,“听说刘相前天批了二十万两军饷,可到朔州只剩八万。”
“嘘!”另一人猛灌口茶,“刘相的人盯着呢。上月张参军不过多问了两句,如今还在大牢里喝凉水。”
麴云凰攥紧玉箫,指节泛白。
她早怀疑军饷被克扣,可这是头回拿到实证。
待茶棚里的人声渐散,她起身时脚步虚浮——“灵犀幻音诀”耗了她小半内力,额角已渗出冷汗。
三日后,杨御史的官轿停在悦来客栈后门。
麴云凰将一份用北境防务图打底的奏折塞进他怀中:“劳烦大人转呈陛下。只说这是民间有识之士对北境的建言。”
奏折里,她详细列出朔州粮仓历年存粮与调令的矛盾,又点出今冬军衣布料的采购价高得离谱,末了用半行小字写着:“昔年麴家军戍边,每匹布都要过三道秤。”
这日傍晚,黄公公的尖嗓子突然响彻客栈:“麴云凰接旨——”
皇帝的召见来得比预期更快。
御书房里,龙案上摊着那份奏折,皇帝指尖敲着朔州粮仓的数字:“你说布料价高,可户部报的是每匹三两。”
“陛下不妨查查苏州织造局的底账。”麴云凰跪得笔直,“去年秋,苏州织户卖给商户的细布是每匹一两八,户部凭什么花三两买?”她抬眼直视龙椅,“当年我父亲在北境,总说‘军饷里的每一文,都是儿郎们的命’。”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突然抓起奏折拍在案上:“退下!”可麴云凰退到门口时,听见他对随侍太监低语:“去查苏州织造局的账。”
刘宰相的反应比她想象中更快。
五日后的宫宴上,林府嫡女林若雪端着酒盏走到她面前,金步摇在鬓边乱颤:“听说麴姑娘总说军饷有问题?我爹刚从宰相府抄了账本过来,不如当众对对?”
她身后的苏师爷立刻捧出一本镶铜边的账册,封皮还沾着墨香。
麴云凰接过账册翻了两页,指尖在某行停住:“宣德二十三年四月,户部拨银二十万两,朔州收讫八万。”她抬眼看向林若雪,“林小姐可知,宣德二十三年四月,北境下了整整半月大雪?从京城到朔州的官道,马车要走四十天。”
满座寂静。林若雪的脸涨得通红:“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麴云凰将账册重重拍在案上,“四月拨银,五月才能出京,六月才能到朔州。可这账上写着四月拨,四月收——难不成银子长了翅膀,能穿过雪幕飞过去?”她扫过席间变色的官员,“还是说,这账本根本是现编的?”
殿外的穿堂风掀起账页,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黄公公缩了缩脖子,原本要给刘宰相递的茶盏又收了回去。
林若雪的金步摇歪到耳边,活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
宫宴散后,刘宰相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苏师爷捏着被撕碎的假账本,额角青筋直跳:“老爷,那丫头太精了,连时间线都算到了。”
“算到又如何?”刘宰相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玉,“马将军明日要进京述职。”他眼底闪过冷光,“北境的兵符在他手里,只要他肯说句‘军饷够用’,那丫头的折子就是废纸。”
悦来客栈的烛火摇曳。
麴云凰拆开刚收到的匿名信,信纸上只画了柄带血的刀,背面是八个字:“马将军夜访宰相府。”
她捏着信纸的手突然收紧,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那日宰相府荷花池边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