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手下留情。”
这时,下人中又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棕色长袍,上面罩了件黑色坎肩,手上还戴了个红色玛瑙的扳指。
此人正是府中的管家章厚财。
许是有了前车之鉴,这章管家到了骆玖语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
“老奴见过三小姐。”
“章管家有何事?”骆玖语装作一脸不解地问道。
“三小姐,还请您听老奴一言。这牛嬷嬷是府中的老嬷嬷,也是跟着老祖宗一道伺候了三十多年的人了。今日她虽有错,但也是一时着急,没了分寸。您刚拿到中馈,便这般重罚下人,这样会让奴才们寒心的。”
章管家态度谦卑,有理有据,后面几句更是语重心长。
他这一开口,只惹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心中一紧。
是啊,这牛嬷嬷那可是老祖宗面前的红人,便是这样一个老嬷嬷今日都要被三小姐打十巴掌,那以后还能有他们的好?
再加上章管家开口,会看风向的立刻应和道。
“还请三小姐开恩,饶了牛嬷嬷。”
“三小姐明鉴,牛嬷嬷也是好心。”
“请三小姐开恩。”
一时间,主院中“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
如此阵势,若是让不明就里的人瞧见,怕是要感动不已。
庄文雅看到这场景,心中也有些担忧。
她自然清楚骆玖语抓牛嬷嬷的错处是为了立威。
可如今这般,若是骆玖语继续罚,那便是要与整个侯府的下人作对了。
可若是不罚,骆玖语要再建立威信怕是也难了。
骆玖语神色从容,全无半分担忧之色。
她目光扫过满地跪着的人,唇角微微上扬。
“章管家如此维护牛嬷嬷,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儿来。”
转而,她朝惜竹递了个眼色。
惜竹会意,没等章管家和牛嬷嬷以及一众人等反应过来,便打开一本账簿,朗声念道。
“景昭二十六年,家丁许山之母病重垂危,侯府拨银十两,经手私没八两,送去二两……”
此言一出,跪着的人群中,一位年约三十的男子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惜竹手中的账簿,脸上满是疑惑。
然而,惜竹并未因之停顿,接着念道。
“景昭二十八年,丫鬟曲二妞之父不幸离世,侯府赐银十五两,全数私没……”
人群里,又有一名丫鬟猛地抬头,满脸震惊地看向账簿。
旋即她似是忆起什么,怒目圆睁,狠狠瞪向章掌柜与牛嬷嬷。
起初,章管家与牛嬷嬷听闻惜竹念账,只当是那账房又犯了什么错处,被揪了出来。
他们暗自思忖,这三小姐怕是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拿账房开刀了。
果然如骆老太太和蒋氏所说,这三小姐不过是摆摆架子,根本不敢把他们怎样。
可听着听着,二人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逐渐变为震惊,最后满是羞愤。
章管家与牛嬷嬷正欲上前抢夺惜竹手中的账簿,却见阿更叔带着二十余名护院气势汹汹地闯入院中。
这些护院皆是跟随骆青松在军中征战时受伤,无家可归之人。
此次归来,骆青松便将他们安置在侯府外院担任护院之职。
护院们往主院一站,章管家、牛嬷嬷以及平日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家丁,皆吓得不敢动弹。
惜竹一边念着账簿,一边偷偷观察,心中暗自欢喜,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
“景昭二十五年,后厨李二厨之妻难产,侯府拨银十五两,私没十三两……”
“景昭二十七年,家丁王大家中房屋倒塌,侯府赐银二十五两,全数私没……”
“……”
随着惜竹念出的账目越来越多,地上跪着的人纷纷抬头,站起身来。
待惜竹念完私吞的款项,又开始念及下人每年添置衣裳的进项,以及逢年过节的赏赐进项。
无一例外,大部分银两都被私吞,唯有少数些许,是他们尚有印象的。
待这厚厚的账簿念了七八成,惜竹停了下来。
骆玖语瞧了瞧堂下原本站着、此刻神色各异的人,浅笑着转身看向章管家与牛嬷嬷。
“章管家、牛嬷嬷,二位没什么要说的吗?”
此刻,牛嬷嬷那牛脾气发作,正欲撒泼打滚,却被章管家一把拽住。
章管家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与难堪,硬着头皮说道。
“老奴不知三小姐此举何意?”
“不知?这账簿可是从你和牛嬷嬷在槐树巷的宅子里搜出来的,你说不知?”
此言一出,章管家与牛嬷嬷皆大惊失色,众人们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二人面色涨红,万万没想到骆玖语竟知晓他们这般隐秘的关系。
这章管家和牛嬷嬷说来也是荒唐,原本都是骆老太太在冀州老宅的仆从。
当时骆老太太要挑选一些家奴带往京都。
因骆老太爷为官清正,不许多带,骆老太太便只挑了几人。
要说这骆老太太当年为了压制骆老太爷无所不用其极,连挑个下人也是费尽心思。
她将有家眷的仆从分隔两地,美其名曰如此这般,一家人分隔两地可以互相牵制。
一边的可以死心守着老宅,另一边的可以安心伺候她和骆家。
那时的牛嬷嬷还年轻貌美,章管家也是心思活泛,这二人来到京都不久,便因色心与利益勾搭在一起。
牛嬷嬷还为章管家生了个儿子,对外谎称是回家探亲时与丈夫所生。
后来,二人在侯府有了势力,便央求骆老太太为家眷放了卖身契,然后将他们接来京都生活。
他们的家眷以为两人当牛做马,全心为家,却不知这二人早已另购房产,安了新家。
将他们接来只是为了更好地吃侯府的利。
今日骆玖语将这层关系挑明,二人顿觉颜面尽失。
尤其是牛嬷嬷,这年过五十的女人,此刻涨红了脸,只敢低头不语。
章管家虽也觉得难为情,却仍死不承认账簿之事。
“老奴不知这账簿从何而来,更不知您所说的槐树巷是何意?”
看来此人是要死不承认、耍赖到底了。
骆玖语心中冷笑,朝阿更使了个眼色。
阿更瞬间会意,转身向外院走去。
“也罢,章管家平日里从牛嬷嬷处拿了银子便记下,想来是脑子不好使。这脑子不好的人,想必也不会记一本账。不知水柳街的账簿,您可还记得?”
这话刚一出口,章管家便愣在了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骆玖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