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的腐朽气息混杂着干草和尘土,在逐渐炽烈的阳光下发酵,形成一种令人昏沉的闷热。尹宗佑依旧蜷缩在角落,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泥塑,只有偶尔细微的颤抖证明他还活着。阳光透过破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空洞的死寂。
徐文祖可能死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反而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不是因为同情或惋惜,而是因为过程太过诡异,结局太过……安静。安静得不像他那种存在的终结。
还有“深渊集市”。那直接侵入意识的电子音和数据流,那部廉价手机上跳动的生命体征图和最后的“信号丢失”……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偏偏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我们真的摆脱了吗?还是仅仅从一个较小的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牢笼?
疑问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短暂的、虚脱般的平静。
时间在农舍的闷热和死寂中粘稠地流淌。快到中午时,饥饿和干渴再次变得难以忍受。我们带来的那点食物和水早已耗尽。
尹宗佑终于动了动,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嘴唇干裂起皮。“水……”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眼神里恢复了一点属于活人的渴求。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出去找。”
农舍位于荒僻的田野边缘,最近的便利店恐怕也要走上好几公里。而且,我们身无分文。
我走出农舍,灼热的阳光瞬间刺得眼睛发痛。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略显荒芜的田地,远处有零星的农舍和低矮的山丘。空气里飘散着泥土和植物蒸腾的气息。
没有钱,只能靠别的办法。
我的目光落在田埂边几棵野生的果树上,上面挂着些青涩的、不知名的野果。又看向不远处一条浑浊的灌溉渠。
野果,脏水。
这就是我们目前的“补给”。
我摘了些看起来相对熟一点的野果,用衣服下摆兜着。又走到渠边,看着那泛着绿沫、漂浮着杂质的浑水,胃里一阵翻腾。但没有选择。我用手拨开表面的漂浮物,掬起一捧,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土腥和藻类的味道。
闭着眼,强迫自己喝了几口。水带着泥沙的颗粒感,味道令人作呕,但至少缓解了喉咙的灼烧。
回到农舍,我将野果分给尹宗佑。他看也没看,抓起一个就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吃的不是酸涩的野果,而是毫无味道的蜡块。
我们也需要药品。我左手的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情况可能还在恶化。尹宗佑脚踝的肿似乎也没消。
但钱……从哪里来?
之前的“抢劫”事件留下的阴影还在,我们不能再冒同样的风险。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田野。或许……可以偷?偷附近农舍的食物?或者更值钱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生存面前,道德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时,农舍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的引擎声!
不是汽车,更像是……摩托车?好几辆!
我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我扑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四辆破旧的摩托车,卷着尘土,正朝着农舍的方向疾驰而来!车上的人穿着花哨廉价的衬衫,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嘴里发出肆无忌惮的喧哗和口哨声!
是附近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尹宗佑!”我低喝一声。
他也听到了动静,连滚爬爬地冲到窗边,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确定是不是找我们,但绝不能冒险!
“后门!”我拉起他,冲向农舍另一个方向的破败后门。
后门外是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更远处是茂密的树林。我们一头扎了进去,不顾一切地向树林深处狂奔!
身后,摩托车的引擎声在农舍前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
“搜!肯定在里面!”
“妈的,跑得倒快!”
他们真的是来找我们的!
为什么?!是谁派来的?!徐文祖的同伙?!还是……钱包失主那边的人?!
顾不上多想,我们只能拼命向树林深处逃窜!荆棘刮破了皮肤,树枝抽打在脸上,脚下的腐叶和坑洼让我们不断踉跄摔倒。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吼,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尹宗佑的脚踝显然无法承受这种奔跑,他发出一声痛呼,猛地向前扑倒!
我回头想去拉他,却看到身后不远处,两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已经追了上来,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
“跑啊!再跑啊!”
其中一个挥舞着手里的一根木棍。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从树林外的方向猛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那几个小混混的脸色瞬间变了!
“操!条子怎么来了?!” “快走!”
他们顾不上我们,骂骂咧咧地转身就往回跑,跳上摩托车,引擎轰鸣着,仓皇地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逃窜而去!
我和尹宗佑瘫倒在腐叶堆里,剧烈地喘息着,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惊魂未定。
警车的声音在农舍附近停下,隐约传来警察的呼喊声。
得救了?
为什么警察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我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望向农舍的方向,心中没有丝毫庆幸,只有更深的疑虑和不安。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微微颤抖的双手。
看着这片刚刚经历了追逐和危机的、寂静得诡异的树林。
一股寒意,比刚才被追杀时更甚,悄然爬上了脊背。
我们……
真的自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