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白一同住进404公寓，时间对我来说就成了一滩被搅乱的池水，不再是笔直向前的溪流，而像一场宿醉醒来后的恍惚。
我提着桃木剑在红尘里行走，岁月这把刻刀在我脸上找不到落点，却把我的心雕刻得沟壑纵横。
我曾在东海之滨，趁着台风登陆前的狂风暴雨，一剑斩落了企图掀起海啸的b级诡异“深海巨喉”；也曾在西北的无人戈壁，像个最原始的猎人，追踪了三天三夜，将一头以风沙为食的A级“沙之蠕虫”用三根特制的镇魂桩钉死在大地深处。
“传奇猎人”，这个代号在特调局的绝密档案里，与一桩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档案袋摞在一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沉。
我却感觉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被无数人传颂，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影子。
这方世界对我的排斥感，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天比一天猛烈。
这不是错觉。有时我走在街上，那些穿着喇叭裤、花衬衫，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年轻人会下意识地绕开我，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看不见的瘟疫；有时我甚至能“听”到脚下的大地，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想要把我这个“异物”从它的皮肤上甩出去。
更糟的是，源自时空乱流的剧痛，会毫无征兆地袭来，每一次发作，都会带走一部分记忆，有时无关紧要，有时却至关重要，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什么。
那天下午，我闲得发慌，溜达到街角的录像厅。门口贴着一张巨大的手绘海报，一个身穿明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的道长正气凛然，旁边龙飞凤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僵尸先生》。
主演的名字，让我当场愣住了。
林正英。
我站在海报前，看着那个与我同名同姓的男人，心里没有半点好笑，反而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一瞬间，一个被遗忘了近十年的破碎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被巨浪翻上水面，狠狠砸进我的脑海——那是在一片陌生的田埂上，一个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好奇地打量着我，而另一个同样穿着道袍、满眼茫然的“我”，艰难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原来……我用了十年的名字，是一个从一部电影里，借来的身份。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看来我这些年闯下的名头还挺响，到目前为止，竟没一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拿这个我随口借来的名字取笑我。
这么一想，我反倒来了兴致。索性买了张票，揣着一包五香瓜子，挤在一群吞云吐雾的年轻人中间，把这部《僵尸先生》从头看到了尾。看到一半，我甚至忍不住低声吐槽：“起坛的步法错了，墨斗线弹得不够直，糯米里还掺了粘米，糊弄鬼呢……”
身旁的小青年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我却乐得自在。
白经常陷入沉睡，修复封印界缝时受损的本源。而在她清醒的有限时光里，我则像个不知疲倦的寻宝者，想尽一切办法与她“斗智斗勇”，试图从她那永恒的生命与渊博的认知中，窥探一丝关于这个世界，关于我自己的真相。
“我说，你这次睡了快三个月了吧？”我靠在书房的窗边，正对着新换的“摩托罗拉”传呼机研究。
她身上穿了一件式样简约的白色丝质长裙，裙摆随意地堆叠在身侧，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小腿。她正品尝着我刚托人从法国买回来的顶级“拉菲”，猩红的酒液在她手中那只纤薄的水晶高脚杯里微微晃动，映着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散发出一种堕落而圣洁的诡异美感。
她对美酒美食的渴望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对着那个慵懒身影扬了扬手里的Vcd盒子，“《大话西游》，我刚托人从香港搞来的，挺好看的，你要看吗？”
那部电影，我反复看了三遍。当看到至尊宝戴上金箍，变回孙悟空，城楼上的夕阳武士指着他的背影说“他好像一条狗啊”时，我心里竟涌起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悲凉。一个失去过去、背负宿命、在不同时空中挣扎的影子，这不就是我吗？
“急什么？”白甚至没有睁眼，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与魅惑，“对我们这种存在而言，三个月，不过是凡人打个盹的时间。倒是你，我感觉你脑子里那本就不多的记忆，又漏掉不少。”
“彼此彼此。”我耸了耸肩，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封面印着泳装美女的《大众电影》杂志翻看着，“你再这么睡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忘了你到底是谁。”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似乎触动了她。
她终于睁开了那双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眼眸，静静地看了我许久，久到让我都有些不自在。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与她绝美容颜极不相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你，过来。”
我走到她身边，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取笑我，只是拍了拍身旁的沙发。我坐下，一股熟悉的、如同暗夜兰花般的清冷幽香将我包裹。
她看着窗外那片被城市霓虹映得发红的夜空，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旷，仿佛穿透了这片天幕，看到了更深邃、更冰冷的宇宙。
终于，她向我透露了那隐藏在所有玩笑与试探之下的、真正的危机。
“我来自‘根源之海’本身的一个深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背叛了我的‘同族’……因此，遭到了永恒的追猎。”
“他们……迟早会找来。”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机都更沉重、更冰冷，甚至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恐怖寒意，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心脏！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所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诡异与阴谋。一股更庞大的、来自世界之外的阴影，早已笼罩了我的命运。
我必须为未来的“我”，为那个可能会失去所有记忆，重新开始轮回的“自己”，留下足够的后手。
但这件事，远比想象的要复杂。我和白曾彻夜推演过无数次，我们就像两个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的人，任何利用不应该有的信息，在过去留下对未来的直接干预，都可能引发时间因果弦的剧烈震荡，造成无法预料的反噬。
我们不能直接给他一本写满答案的攻略，那只会让他的世界线彻底崩塌。
我们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下一些‘路标’和‘种子’，让他自己去发现，自己去成长。
这既是保护，也是唯一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