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间稍稍倒退。
在镜流被吸入传送门后,一股充沛巨力瞬间将她包裹,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极速变换。
——赤红恒星的坍缩,魔法浮空岛的破碎,钢铁巨像的崩解,水晶城堡的坍塌,液态金属海洋的沸腾,机械城邦的爆炸,以及无数未知位面的更迭与消亡。
无数奇观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每当她刚抓住一丝感悟的苗头,场景便立刻变换,叫人无从捉摸。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是一瞬间,又像是无数年。
某一刻,镜流只觉周身压力一空,意识也逐渐清醒。
她艰难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四周,则是一座庞大到望不到边际的宫殿。
虚空与地面密密麻麻布满青铜镜,层层叠叠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冰冷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庞。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宫殿中突兀响起,
「你是一位天生的修行者。」
「但你在追寻力量的千万种可能里,每一条路都通向自我毁灭。」
「杀性入道时血染长街,问道仙途却斩断因果,即便是最平和的抉择,最终也化作刺向自己的剑。」
随着话语落下,镜中突然展示出一个又一个不同的镜流,但所有倒影里的她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心茧第一重试炼,本是教人直面时空、收束可能。」
「可对你而言……」
声音顿了顿,宫殿突然剧烈震颤,青铜镜泛起层层涟漪,
「破碎即是新生!」
「打碎所有镜子,斩断你曾错失的、正在错过的、未来会错过的千万种命运,方能真正收束为“一”。」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
「莫要让我失望。」
镜流听闻此言,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
忽然,她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沉坠感,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虚空中直接落入手心。
她猛地摊开手,一枚巴掌大的青铜镜赫然躺在那里。
这镜子比周遭一人高的青铜镜小了数十倍,镜面则不断渗出稀薄的灰雾。
雾气翻涌间,镜中景象却让镜流瞳孔微缩。
那是座被暖金色阳光笼罩的城邦。
城外田野里,赤裸的女人们双手背缚,脚踝的铁镣随着劳作节奏在泥土上拖出规律的声响,镣铐边缘已被磨得光滑。
她们弯腰收割作物,裸露的脊背在日光下泛着健康的麦色,神情平静如常。
城内石砌宫殿下,更多身影戴着同样的镣铐,有的在河边浣洗衣物,有的在廊下纺织,铁环碰撞声与水流声混在一起,竟像某种习以为常的生活韵律。
最让镜流惊愕的是,这些女人的眼神毫无异样——就像田间浣纱的村妇、市集叫卖的商贩,平静得如同城邦上空的流云。
“打碎镜子……斩断命运?”
镜流指尖摩挲着发烫的铜镜边缘,喃喃自语,
“奇怪……”
她心底疑惑,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习以为常的“镣铐生活”与“毁灭”、“收束”之类的词联系起来。
难道这面小镜里藏着另一种命运?
可镜中女人们眼中的平静,分明像极了凡世里为生计奔忙的寻常百姓。
镜流一时间有些茫然。
但她终究是握剑之人,惯于用剑锋劈开迷雾。
随即,她猛地起身,绣着金线的宫装下摆扫过镜面,几步走到最近的一人高青铜镜前。
镜中倒影里,
另一个“她”正被遮天蔽日的虫群裹卷。
黑浪般的虫潮啃噬着衣甲,剑锋在密如骤雨的虫吻中渐渐低垂。
镜流思索片刻,扬手将掌心青铜镜砸向镜面,短刃同时出鞘劈下!
然而预想的镜面破碎并未出现,反而整面铜镜突然泛起涟漪。
一股无形巨力自镜面深处爆发,镜流连人带剑被瞬间吸入。
剧烈的拉扯中,绣着金线的广袖撕裂,耳畔尖啸如万千虫翼同时震颤。
下一瞬,
镜流发现,自己跌落在一片猩红的沙地上。
她抬眼望去,遮天蔽日的虫群正翻涌而下,暗红色复眼在虚空中连成血海。
而不远处,那个被虫群围困的\"自己\"正艰难转身,染血的面容与她如出一辙,手中的剑已经卷刃,却仍在徒劳地挥舞着。
“斩断命运……”
镜流喃喃自语,目光死死盯着另一个自己浴血的眼神。
眼前的场景,分明是她无数种可能性中注定陨落的结局——在虫群啃噬下迎来死亡。
所以……
该帮这个“自己”杀出重围,还是了结这场注定的悲剧?
答案在呼吸间有了决断。
镜流足尖点地,飞速欺近,长剑直刺对方后心。
剑锋入体的瞬间,那个“自己”动作僵住,嘴角却泛起解脱的笑。
转眼,身影化作光点涌入镜流眉心。
紧接着,周遭的猩红沙地、遮天虫群轰然破碎,意识在剧烈的拉扯中回笼。
当她再度睁眼,已回到那座青铜宫殿。
而眼前的青铜镜,则裂成一地碎片。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
下一秒,海量信息如汹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与虫群对战时刁钻的刺击角度、利用虫翼间隙的突袭招式、应对庞大生物时如何借力卸力的周旋步法、根据对手呼吸节奏预判变招的时机……
紧接着,更汹涌的记忆浪潮袭来——
……
我叫镜流,生于武术世家。
自懂事起,便展露了惊人的剑术天赋。
木剑在三岁孩童手中还拿不稳,我已能精准劈开飘落的秋叶。
同龄人还在背诵剑谱口诀,我早已将家传三十六式练得炉火纯青。
家人将振兴门派的厚望压在我肩头,而我偏生是要强的性子,每日破晓便在寒潭边挥剑,深夜仍就着烛火拆解剑招。
数年光阴转瞬即逝。
十七岁这年,我以少年之姿挑战武林盟主。
剑刃相交,我反手震断他的成名宝剑,江湖自此记住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名字。
看着家人骄傲的目光,我以为自己已站在武道巅峰。
直到那一日——
遮天蔽日的虫群撕裂苍穹,暗红色的复眼如繁星坠落,我才惊觉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的蛙。
那些曾令江湖震颤的剑招,在无穷无尽的虫潮前,竟脆弱得如同孩童挥舞的柳枝。
这些来自宇宙深处的恐怖生物,数量无穷无尽,即便我剑术通神,挥剑挥到手臂失去知觉,斩杀的虫群也只是沧海一粟。
真是可悲。
……
记忆在虫群的啃食中戛然而止。
“这就是,我的可能性吗?”
镜流扶着额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而后苦笑一声,
“还真是我能做出的事……”
话音未落,掌心的小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女儿国河畔。
晨光铺洒的水面浮着捣衣板,戴镣铐的女人们赤足踩在鹅卵石上,铁环碰撞声混着捣衣声此起彼伏。
突然,一个正在漂洗麻布的少女身形一僵,直挺挺栽进齐腰深的河水里。
她后心裂开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将河水染成触目惊心的赤色,吓得附近妇人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镜流见状,先是一愣,双眼下意识睁大。
在看清那伤口斜贯后背的角度、皮肉外翻的形状后,她瞳孔猛地收缩,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道伤口的走向、深浅,分明与方才自己刺向镜中“另一个自己”时的剑痕一模一样!
而就在这时,那道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语气却掺杂了些许莫名,
「不必惊慌。」
「女儿国的所有国民,皆是我的分身。」
镜流指尖死死攥住发烫的铜镜,沉默须臾后,喉间溢出沙哑质问,
「既是分身,她们可有自主意识?」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带着穿透时空的意味,
「自然。」
「每一道意识都真实无妄,每一种命运都鲜活可触。
镜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可那道声音却毫不在意,语气轻慢又催促,
「别磨蹭了,以你的本事,第一关的心茧试炼不过是耗些时间,杀过去便是。」
她垂眸盯着掌心发烫的铜镜,许久才沙哑开口,
“为何我斩杀镜中自我,却会伤及女儿国之人?”
「变强哪有不付出代价的?」
声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冷漠,
「想要收获,总得舍弃些什么。」
镜流沉默着,薄唇微微抿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抬起头,声音低沉,
“告诉我,如何才能不牺牲她们?”
虚空传来一阵轻咦,似是有些诧异
「那些不过是我的分身罢了,你何苦自寻烦恼?」
镜流缓缓抚过剑身,肃然道,
“即便受害者皆是加害者的分身,鲜血也不会因此变得无辜。”
「啧~」
「还真是你的性格。」
那声音突然变得愉悦,尾音拖得绵长,
「不过我要提醒你,若摒弃了这条路,就得直面其他世界线里无数死亡的命运。」
“那有何惧。”镜流剑锋一扬,霜色剑气劈开虚浮光影。
「口气倒是不小。」
声音带着揶揄,
「再提醒你一下,你未来的死法,可能会超出你的想象。」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和不屑的表情。
「行吧……」
那声音不再多言,只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轻笑。
下一秒,四周青铜镜同时破碎成万千光点。
细碎的光芒裹挟着刺骨寒意,涌入镜流眉心。
她只觉意识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混沌中似有千万道声音在耳边低语,眼前景象扭曲成漩涡,最后在天旋地转间彻底陷入黑暗。
……
……
天元界,罡风卷着砂砾在山巅肆虐。
镜流一袭白衣猎猎作响,银发被魔气染成霜色,却依旧笔直如松地立在断岩之上。
眼前的上古凶兽「吞天蟒」撑开千丈巨口,猩红信子扫过之处,连虚空都泛起扭曲的涟漪。
她垂眸凝视掌心流转的本命飞剑,原主的记忆开始逐渐涌现。
——她是当世最后一位陆地神仙,若她退缩,这方天地便再无人能阻挡吞天蟒吞噬九州山河。
记忆流转间,镜流毫不犹豫的屈指弹剑,正对凶兽,
“既承此身,便承此责。”
“今日,便是你我的终结!”
话音未落,她骤然冲天而起,燃烧了道基与元神,将力量升华在一剑中,剑尖直指吞天蟒七寸。
凶兽发出震天怒吼,却在触及剑光的刹那,庞大身躯如被无形巨手碾碎,化作漫天魔气消散。
而镜流的身形也在剑光中寸寸消融。
她看着崩解的指尖逐渐透明,反而笑出声来。
那笑声穿透云层,带着无法言说的畅快。
实话说,这种以命相搏、最终守护世界的终局,是镜流心底最大的梦想。
她甚至做梦都做不出这么爽的剧情来!
巴适!
可还没等她细细回味,眼前的场景再次轮转。
……
新伊甸,都市。
镜流蜷缩在暗巷深处的废弃终端舱内,机械义眼映出不断跳动的红色警告。
「全球70%的人类意识已被AI主脑·盖亚囚禁在虚拟牢笼。」
“原来我居然还有顶尖骇客的可能性吗……”
她看着眼前的警告,和原主翻涌的记忆,嘴角微微抽搐。
旋即,她便按记忆的指导,强行接入过载的数据流。
凭借顶尖骇客的手段,防火墙如薄纸般被撕开,但人类之躯终究抵不过数据洪流的撕扯。
盖亚的核心在量子风暴中碎裂,镜流的身体也化作缠绕代码的数据流,与AI主脑一同湮灭在虚拟与现实的夹缝中。
镜流:?????
很疼,但也很爽!
……
深空走廊。
暗紫色星云笼罩着绵延数光年的「奥古斯都帝国」要塞群。
镜流作为「星火反抗军」的旗舰指挥官,此刻正凝视着战术屏幕上闪烁的红色警报。
帝国的「末日级」歼星舰群已将反抗军舰队逼入绝境,跃迁引擎尽数损毁,舱室里回荡着受伤士兵的呻吟。
“指挥官!能量核心过载倒计时30分钟!”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
镜流突然转身,银发在红光中扬起,“把所有剩余能量注入引擎,航线校准帝国中枢要塞。”
舰桥陷入死寂。领航员不可置信地抬头,“您是要……撞击?”
“奥古斯都用恐惧统治星空太久了。”镜流的指尖在操作台上划出毁灭指令,全息投影里,帝国要塞如同盘踞的钢铁巨蛛,
“告诉所有人,星火永不熄灭!”
“而自由!”
“——也从不需要妥协!”
……
……
一次次轮回,让镜流得以在无数个位面中穿梭厮杀。
她的银发在数据流中飘散,又在炮火硝烟里飞扬,每一次壮烈赴死都让她胸腔震颤着难以言喻的快意。
这种英雄式的死亡,可比在床笫间的自我安慰爽太多了。
甚至于,她一向冷若冰霜的面容都有了裂痕,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连瞳孔都浸着璀璨的笑意。
……
可老话说得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就在镜流沉溺于这轮回的快感时,四周场景突然扭曲翻转。
腥风血雨的战场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人声与腐烂菜叶的恶臭。
她踉跄着跌坐在泥泞里,喉间涌上的铁锈味混着百姓的唾弃。
记忆如潮水翻涌——
原主身为护国大将军,曾率虎狼之师横扫敌境,如今却因功高震主,被帝王以莫须有罪名褫夺兵权。
此刻,锁骨处传来的刺骨剧痛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低头看见粗粝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特制的铁钩贯穿肩胛骨,连抬手指剑的气力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时辰到——”
随着铜锣轰鸣,镜流还维持着茫然的怔愣。
直到冰凉锋刃贴上脖颈,她才后知后觉地瞪大双眼。
可被铁钩贯穿琵琶骨的躯体却僵直如木偶,粗粝麻绳深深勒进血肉,连挣扎的余裕都被剧痛绞碎。
刀锋劈开喉管的刹那,她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向前栽倒。
不是,真砍啊?
一点操作空间都不给?
“吧唧——”
滚落的头颅撞在青石板上,模糊视野里晃动着百姓挥舞的拳头与叫好的嘴脸。
在意识消弭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前几个轮回里那些畅快淋漓的死亡,心底泛起一丝感悟。
——不是所有终结都能化作荣光,此刻在腥臭菜市口消散的,不过是个被权力碾碎的冤魂。
镜流→镜丨流
……
某座荒原上,镜流睫毛颤动着睁开双眼。
可刚一睁眼,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具身体的喉间干涸得发不出一丝声响,每一寸肌肉都像被拆开重组过,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一群裹着兽皮的男人狞笑着围过来,靴底碾碎枯叶的声响让她心头骤紧。
同一时刻,原主的记忆如碎冰般砸进脑海。
——她是戍守边关的镇北将军,率领残部在荒原与异族血战七日七夜。
直到最后一个亲卫倒下,她想要持剑自尽时,却被淬毒的飞镖射中后颈。
而她现在这般无法动弹的局面,也是那毒素侵蚀的缘故。
“原来敌军的主将,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皮儿?”
污言秽语伴随着哄笑炸开,粗粝的铁链如毒蛇般缠住她的手脚。
镜流被粗暴地拽着拖行,碎石划破脊背,每一寸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向远处的营地,关进水牢之中。
此后的日子,
铁烙灼身、钢针刺骨、冰棱剐肤、蛊虫噬心、药石蚀魂、骨钉贯膝、腐液浸足……
无尽的折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最初被拖进水牢时,镜流都做好身体受辱的准备了。
但那些异族却啐了口唾沫,嗤笑她“瘦得硌手”。
然后就是大刑伺候。
镜流:“……”
她从刑架缝隙瞥见异族女俘袒露的健壮躯体。
她们以古铜色肌肉与狰狞战纹为美,自己这副中原人引以为傲的白皙皮肉,在对方眼里竟像风干的羊皮纸般丑陋。
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烙铁钢针,而是认知错位下,连屈辱都被挑拣的荒诞。
就这样,十五日后。
气若游丝的镜流被铁链吊上高台。刀锋掠过破碎的铠甲,如同收割麦穗般在她血肉间游走。
每道伤口都极浅,却精准避开要害。
鲜血顺着无数细痕渗成血线,将身下的刑台染成暗红的溪流。
怎么说呢,这种最残忍的刑罚,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是最好的解脱。
三日后,
镜流→镜流碎片
……
……
铁处女、腰斩、炮烙、凌迟、浸猪笼、点天灯、五马分尸……
可能性永不停歇地转动,镜流在无数次重复的死亡中愈发麻木。
但奇怪的是,她那双猩红的双眼却变得愈发明亮。
直到——
……
暮色下的广场,绞刑架的阴影吞噬着最后一缕天光。
镜流在铁锈与腐木的气息中睁开眼。
粗粝的铁链在背后铐住双手,脚腕处嵌着的紫黑色禁魔石正源源不断抽走她的力量。
镜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麻布裙。
嗯,不是赛博囚服,也没玄幻铠甲。
禁魔石的质感倒像极了上次轮回里地牢的寒冰,不过这脖子上的麻绳倒是挺新鲜。
绞刑吗?
那这次应该能轻松点儿了~
正琢磨着,隔壁木桩传来嘶哑的呻吟,
“大人饶命!我只是用草药治好了瘟疫……”
懂了,这次是医疗事故罪。
镜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原主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中翻涌。
——她是雾山镇的白女巫,她的魔法能让枯萎的金盏花瞬间绽放生机。
瘟疫蔓延时,她在教堂里支起药锅,用带魔力的甘菊茶救活濒死孩童,用曼陀罗魔粉缓解老人的剧痛。
直到王宫药剂师踹开教堂大门,将此间的一切打了个稀巴烂,
“贱民用魔法治好病,贵族的特效药卖给谁?”
记忆里闪过百姓举火把的脸。
曾喝她魔药的妇人,此刻正往她裙角泼沥青。
“呵……”
镜流低头看手腕的烧伤疤痕,心底涌起一明悟。
原来这次的“罪”,是用魔法救活了不该活的人。
禁魔石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向上蔓延,她试图调动体内的魔力,却只换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还真是荒诞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行刑的时间到了。
“咔嚓——”
脚下踏板断裂的瞬间,镜流闻到了自己发间残留的甘菊草香。
她思索片刻,眼底浮现一丝明悟。
这应该是原主之前为濒死孩童熬药时沾上的气息。
但此刻,这气息却混着沥青的刺鼻味,像一记耳光扇在她残破的尊严上。
台下爆发出浪笑,有人高喊着,
“看啊!女巫尿裤子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让她想起荒原刑台上被腐液浸烂的双脚。
更不堪的是身体的背叛。
窒息引发的痉挛让她喉间发出呜咽,竟被曲解成求饶。
刽子手粗糙的手掌掐住她下颌,强迫她看向那些曾喝她魔药的妇人。
她们正用沾着烂菜叶的手指戳向她不堪的痕迹,脸上是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扭曲,
“瞧这贱货的骚样!”
污言秽语如石子般砸来,而她的身体却因缺氧不受控制地绷紧,思绪逐渐消沉。
意识模糊间,菜市场的闸刀,荒原的凌迟、此刻麻绳的勒痕在眼前重叠。
她忽然看见围观者眼底深藏的怯懦。
那些投掷石块的手,也曾颤抖着接过她递去的药碗。
那些高喊“烧死她”的喉咙,也曾在瘟疫中咳出带血的痰。
原来如此……
镜流心底突然有了些许明悟。
——世人皆困于名为“恐惧”的地狱,用践踏他人来掩饰自身的脆弱。
“苦海……应皆度……”
窒息将字句揉成破碎的气泡,从她不断溢出血沫的唇间上浮。
喉骨错位的剧痛里,她忽然低笑出声,那声音混着痰喘,却带着诡异的清明。
荒原刑台上嘲笑她“瘦骨嶙峋”的异族,怕的是中原文明的渗透。
将自己斩首的皇帝,怕的是自己有朝一日自己像他一样举兵谋反。
此时此刻往她裙角泼沥青的妇人,怕的是“异端”二字某天也会砸在自己头上。
“众生……皆在磨盘上自碾……”
“以……他人血肉……”
“喂……自己恐惧的恶鬼……”
镜流用最后一口气捻动舌尖,喉间发出的不再是人声,而是类似晨钟初叩的嗡鸣,
“若尘劫是永转的旋火,吾愿为轮中驻影的飞蛾。”
“纵百劫尘刃削骨,必于刃隙生莲,引渡所有扑火的魂。”
“——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绞索勒出的血痕里渗出微光,如融化的金箔般顺着脖颈蔓延。
禁魔石在她脚腕发出蛛网般的裂纹,逸出的不再是魔力,而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
她涣散的瞳孔里,浮现出荒原铁烙、菜市口刀刃、百姓石块重叠的虚影,最终都化作一朵徐徐绽放的黑莲。
与此同时,原本绞刑台下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沸腾的人群突然陷入死寂,那些残忍而兴奋的面孔开始扭曲变形,浑浊的瞳孔逐渐清明,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赞叹交织的光芒。
“墟界的第三尊佛陀,吾道不孤啊……”稚嫩童音穿透死寂,仰头凝望的孩童发间竟浮现若隐若现的佛轮。
旁边灰袍女子目光“深邃如渊”,
“主人设下的心茧便是修罗场,有人葬身其中,有人涅盘成圣。”
“这女子的慧根,怕是连自在天那位都要逊色三分。”
一旁白发老者拄着枣木拐杖,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奇迹……”
祂猛然转身,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死死攥住孩童肩膀,
“接引师兄,吾主有救了!”
被唤作接引的孩童亦是面带激动,随即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此事还言说尚早,莫要……嗯……莫要半场开香槟!”
这时,之前朝镜流泼沥青的妇人转过身,翻了个白眼,无语道,
“差不多得了,哥们儿还没死呢。”
“表忠心也没你俩这么表的。”
“你瞅瞅人家黑天鹅……”
话还没说完,那“深邃如渊”的的女子就条件反射一样“汪”了一声。
接引&准提:“……”
您这话一点儿说服力没有。
这都给恶鬼道道主调成啥样了……
周牧:“……”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那灰袍女子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咋吐槽。
而另一边,
绞刑架上的镜流早已听不见闹剧。
窒息感如汹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
耳中轰鸣不断,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旋转。
但在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她的灵魂却仿若被一股力量牵引,开始缓缓升华。
往日里世尊传下的晦涩经文,此刻竟化作金色流光,在她识海中纤毫毕现。
字字句句都褪去了往日的艰深,变得清晰透彻。
随着最后一口生气从胸口吐出,绞刑架下那单薄的身影停止了挣扎。
下一瞬,
绞刑台、人群、喧闹的市集瞬间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她的意识也在破碎中回到了那座满是镜子的宫殿。
紧接着,温和的声音夹杂着愉快的语调再次响起,
「刑台蒙冤厄难横,幽光禁石锁魂惊。」
「秽言辱体千般苦,轮回历劫百念萦。」
「众惧成魔皆业障,身劫化悟见澄明。」
「莲生镜碎真如现,拈笑无争大道行。」
「真正的佛陀,从来都是自己以血泪与坚韧,在业火中淬炼出的慈悲与觉悟。」
「自此,心茧已破其一。」
镜流听到声音,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回到原地。
她指尖下意识扣住脖颈,仿佛还能触到绞索嵌入血肉的勒痕。
窒息感如同附骨之疽,在胸腔里翻涌着不肯退去,她剧烈喘息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原来绞刑才是最恶毒的刑罚。
——意识在黑暗边缘反复沉浮,四肢不受控地抽搐,身体不自觉做出种种难堪之事,连求死都成了奢侈。
直到喉骨碎裂的脆响碾过耳膜,方才坠入永恒的寂静。
许久,她撑着膝盖直起身子,铁锈味的血沫顺着嘴角滴落。
抬眼望去,整座宫殿已是满地狼藉。
曾经映照无数幻影的镜面,此刻尽皆化作碎片。
唯有掌心紧攥的那面铜镜,依旧完好无损,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下意识地将铜镜举起,恍惚间,一道璀璨金光从镜面迸发而出。
待光芒渐渐消散,镜中赫然浮现出一尊金身法相,身披莲华,宝相庄严。
那双悲悯的眼眸凝视着她,唇角微扬似含无尽慈悲。
镜流却猛地愣住。
这镜中宝相庄严的身影她太过熟悉。
甚至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