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麻尾
1996年,我被单位派往黔南独山的麻尾小镇挂职扶贫。麻尾,地处贵州通往广西的要道,有着贵州南大门之称,是个多民族杂居的古老集镇。这里虽小,却因抗战末期日军的进犯而略有名声。
初到麻尾,细雨奇冷。县政府派人派车将我们送达,镇党委和政府的领导们早已等候。县委组织部的同志把我们一一介绍后,我们被安排住在兵站内的“南门宾馆”,接着便是接风洗尘的饭局。从州里到县里,再到镇里,一路吃来,我仿佛在这“吃文化”中叩开了中国社会基层生活的大门。
第二天,我随镇长前往一个叫“尧拉”的村子考察。村子原是瑶人居住,如今住的全是布依族人。镇长布置烤烟和包谷的种植任务,我也由此开启了人类学田野考察。可在与农民和干部的交流中,我发现了“强制性扶贫”的问题,政府的单向指导让农民利益受损,还失去了对科学和政府的信赖。干部们在指导农民生产时的尴尬与滑稽,更让我意识到要虚心向农民学习,他们才是生活的大师小镇百态
在麻尾的日子,我目睹了小镇的诸多现象。赶场时,街上热闹拥挤,卖猫狗、卖菜、打台球、放录像的应有尽有,口音杂七杂八,尽显两省交界的独特景象。运输车辆往来,物资流通看似不错,可深入了解后,却发现基层工作存在诸多问题。
计划生育工作难搞,干部方法不当,对政策吃透不够,还存在大量钉子户,甚至部分是领导亲戚。镇里开会节奏缓慢,讨论多无实质性结果。干部们迎来送往,吃喝之风盛行。我曾听闻经济学家估算政府每年用于吃喝的费用惊人,在麻尾,我也切实感受到了这种风气。镇政府授予我签单吃饭的权力,虽我未用,但这背后反映的权力与欲望的关系,让我深思。
我还接触到南寨的莫xx一家。莫原是土改干部,妻子曾是乡妇联干部,后因生活困难回家务农。大儿子被镇干部误认为“车匪路霸”,大儿媳两年前被逼死,镇派出所干部却因镇领导包庇未妥善处理此事,一家人生活在阴影中。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看到了基层一些干部的不作为和对民众的伤害。
扶贫之艰
扶贫工作中,我看到农民用水困难,打井不出水的场景如同电影《老井》。这里属石灰岩地质,地下暗河多,地上不蓄水,用水不便引发一系列问题,如卫生问题。镇干部认为农民懒、不讲卫生,可农民的解释是缺水导致无法搞好卫生。贫困与环境的适应性,在麻尾体现得淋漓尽致,人们习惯了贫困,也习惯了脏污,这让我对人类学中环境与文化的理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参与处理农民的纠纷,如南寨两农民因园边三株小树打架,来找我调解。这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关乎农民的面子和在当地的地位,处理不好可能酿成大事。而基层政府往往不愿处理这类琐事,因为考核干部更看重政绩,而非处理民众问题的能力和与农民的关系。
在麻尾,我也见证了干部的升迁与应酬。杨书记调去县农业局当局长,全镇干部大庆,晚上去卡拉oK庆祝。新书记江书记调来,同样是干部陪同吃饭庆祝。迎来送往间,工作似乎在吃喝娱乐中推进,而扶贫的实际成效却在这过程中显得有些模糊。
离别与回望
终于,我离开麻尾的日子到了。没有送别,没有鲜花和眼泪,我在火车上读着韩少功的《马桥词典》,觉得麻尾就如同马桥,有着独特的故事和韵味。后来,我参加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提交的《贫困问题的人类学研究》论文未被打印,可我并不在意。当看到《扶贫手记》的样书,听着人们的褒奖,我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麻尾那些艰难而耻辱的日子。
在麻尾的一年,见证了扶贫工作的复杂与艰辛,看到了基层社会的百态。这里的人和事,如同拼图,拼凑出一幅中国基层社会的真实画卷,让我难以忘怀,也让我对这片土地有了更深的眷恋与思考。